他不像夏正谦,因误以为母亲难产生下他,对老太太总有深深的歉意,和一份难以言说的孺慕之情。夏祁与夏禅、夏祷同为孙辈,功课比那两人好,性子也更乖,从不调皮捣蛋,然而每次有什么事,老太太总是不分青红皂白的责骂于他,把夏禅、夏祷犯的错都按到他身上。
一个小小孩童,哪里知道什么叫忍辱负重?又哪里晓得还要去猜想老太太的心思,谅解她的做法?一次两次,老太太的不公与偏心,早已在他心里埋下深深的憎恶,他恨这不公,他厌恶夏府。要不是夏正谦和舒氏的言传身教,还有正值叛逆期,夏衿就降临到了夏家,所作所为纾缓了他心里的郁气,否则,这孩子还不定怎么长歪了去呢。
所以,自始自终,夏祁都是坚定不移地站在夏衿这一边,不同意父母对老太太有任何妥协的。
他进了门,便见夏正谦和舒氏一人一边地坐在厅堂的主座之下,沉着脸,满腹心思的样子。他的嘴紧紧地抿了起来。
他知道,父母这是动摇了。
他一声不吭,找了个位置兀自坐下,眼睛却定定地盯着父亲和母亲。
舒氏的位置离他近一些,被他这样盯着,颇不自在,没话找话地问道:“怎么你一个人,你妹妹呢?”
夏祁垂下眼睑,面无表情地道:“她不舒服,回房去了。”
“不舒服?”舒氏一惊。自打夏衿得了一场大病,她就对这双儿女的身体着紧得很。幸得自那以后,两人再没犯过什么大病小病。
夏正谦也抬起眼来,关切地望着夏祁:“哪里不舒服?”说着便站起来,准备去看看女儿。
夏祁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目光的冷冽让夏正谦和舒氏心里一震。
夏祁偏过头去,看向门外,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淡淡地开口道:“心里不舒服。大概是想着怎样一个人过日子吧。”顿了顿,他补充一句,“刚才的谈话,我跟妹妹都在窗后听见了。”
夏正谦的眉头蹙了起来。
舒氏见丈夫不高兴,忙嗔怪道:“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我们即便要回去,也不过是吃顿饭而已。你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答应过的话,什么时候没做到过?”
“有。”夏祁转过头来,气鼓鼓地道,“我十岁那年,爹您说过年时要给我和妹妹各买一个鲤鱼灯笼,到了那天却说话不算话,把鲤鱼灯笼送给了别人。”
夏正谦尴尬地跟舒氏对视了一眼,左手握拳在嘴边轻咳一声,将目光转向别处,不敢看夏祁。
正文、第七十九章 搬家
夏祁说这件事,其实是意有所指。
四年前,夏正谦答应儿女年三十夜要买鲤鱼灯笼,那日从医馆回来,确实也买了。却不想刚进门就被夏禅和夏祷、夏衯看到了,三人死活要要。其实夏正谦考虑到府里还有侄儿侄女,不偏不倚地给他们也各买了一个的,只是花样不是鲤鱼的。却不想这三人就看中鲤鱼的了,夏正谦怎么解释都不听。最后夏祷几人拿了鲤鱼灯笼,还去老太太面前告了一状。结果大年三十,三房一家人饭也没得吃,就被罚跪了冰冷的祠堂。
那时夏祁十岁,饿着肚子跪在又冷又黑的祠堂里,听到妹妹“嘤嘤”地哭,对老太太简直恨意滔天。
夏祁那日的心情,夏正谦也是知道的。为怕儿子性情变得偏激,他还跟儿子讲了许多大道理。
却不想,那件事仍然成了儿子心里的一根刺。这么些年,一直没有被拔除。
夏祁似乎也有些心灰意冷了,他用疏离地目光看着父亲,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动:“今晚的饭,你们去吃吧,我和妹妹都不去。你们如果愿意留下,就不用再回来找我们了。我带着妹妹另立门户。”说着,他腰板挺直地大步朝门外走去。
夏正谦愣愣地望着儿子的背影,一种无力而苍凉的感觉从脚板底穿过脊背,直直地朝他的心中撞来。
他在一双儿女眼里。一向是正直威严而不失慈爱的父亲。他以为,他一直是他们需要仰望的存在。
什么时候起,他在儿女心里变得如此没有担当。不讲信用,没有主见,懦弱无能得连妻儿都保护不住的废物?
“相公,要不,这顿饭咱们就别去吃了吧?”舒氏低低地道。
儿女这个样子,叫她心疼得直想落泪。
夏正谦本意也只是去吃一顿饭,并不向老太太有丝毫妥协。而这一刻。他也觉得这顿饭没什么可吃的了。母子之情,本就没有;兄弟之情。也很淡薄。这些与父子、父女之情相比,根本就没有可比性。如果去吃一顿饭叫一双儿女对他失望到极点,那这饭,便是老太太亲自喂到嘴边来。他也不可能去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