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祁抬起眼来紧紧地盯着父亲的脸,唯恐他说出原谅的话来。
夏正谦沉默着。没有说话。
舒氏低下头去,双手绞着手帕,生怕女儿问到她头上。
她恨老太太,但身为女人,她又特别能理解老太太当年的心情。她跟夏正谦鹣鲽情深。可假如她怀孩子的时候,丈夫在外面有了异心;待她生的孩子死了。丈夫却抱了他情人所生孩子回来,硬逼着她将这孩子认下。她恐怕要生生将那孩子摔死,再拿刀将丈夫砍了,才能解心头之恨。她性情柔弱尚且如此,何况生性要强的老太太呢?
夏衿不用看,就知道这对夫妻在想些什么。
她冷冷一笑,又道:“好,你原谅了她,她放低身段求你,求你搬回去住,求你回仁和堂去帮大伯。想来,即便爹您不搬回去住,也不好意思再拒绝重回仁和堂的要求吧?”
夏正谦这回没有沉默。他想了想,微微点了点头。
“然后呢?然后当然是您再回去为他们当牛作马,老太太依然可以用各种借口叫我们母子三人回去,想骂就骂,想打就打——爹,您可别忘了,每次老太太打骂我们,可都不是无理取闹的,总有各种拿得手的理由。”
舒氏的眼眸抬了起来,表情有些忡怔。
“当然,或许老太太看在我们能为她办事的面上,不打骂我们。可她要求您去宣平候府为二伯求个一官半职呢?如果她让你去找罗大人为二哥、四哥开后门,在春闱上多加照顾呢?您去是不去?可衙门是候爷家开的吗?春闱是罗推官能左右的吗?他们能为了一个郎中,就罔顾国法、徇私舞弊,陷自己于危险境地,供政敌弹劾吗?自然不会。您求不来官,求不来秀才,老太太又会如何对待您?她恐怕会把所有的怒气都宣泄到我们四人身上吧?”
舒氏听到这里,生生地打了个寒战。
“退一万步说,即便是候爷他老人家和罗推官感于恩情,给二伯安排个一官半职,让二哥、四哥中了秀才,可老太太会满足吗?给二伯安排个文书,她恐怕还肖想着要让二伯做幕僚、做主薄、做县丞,做朝庭的有品级的正经官员吧?”
夏正谦不由得想起老太太对他提到过的,让夏正浩做知府大人的师爷的事。
“爹,您想想,如果不是我治好了罗三公子和宣平候姑太太的病,老太太会对您道歉,求您回去吗?恐怕不会吧?她既让您回去,就是存了想要利用你,榨干你的想法。一旦您对她没了用处,又会像这次一想,一脚把您踢出门!明明知道这样,您还要回去给她利用,给她压榨,帮她去求爷爷告奶奶,做那些狗苟蝇营的事吗?您就非得那么下作,由得她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想如何搓磨就如何搓磨,还拉着你的妻儿受苦陪葬吗?”
正文、第七十八章 坚持
见夏衿越说越不像话,舒氏忙喝了一声:“衿姐儿!”
夏衿不说话了,只盯着夏正谦,目光冷冽而又疏离。哪怕眼前的这个男人给了她一份父爱,但如今她给了他一个当头棒喝,他仍然执意要做一个包子,她便打心眼里看他不上。道不同不相为谋,一旦他选择回去,她便会想办法脱离夏家。
夏衿的话说得虽然难听,却如同重鼓一样“呯呯”地击中了夏正谦的心房。
他缓缓地抬起头来,对上儿子和女儿那两双眼睛。看到这两双眼睛清冷里带着深深的失望,他心中顿时一凛,被老太太的悲情弄迷糊的心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伸出手掌,用力地揉了揉脸,沙哑着声音道:“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舒氏安慰似的拍了拍丈夫一手,一面对夏衿嗔道:“你这孩子,说的跟真的似的,就好像你大伯、二伯真的来过了一样。你看看,你回来这么久,你大伯、二伯不是也没来吗?或许人家根本就看不上咱们,不想再跟咱们有什么瓜葛呢。”
夏祁撇了撇嘴:“娘,您这话也就自己骗自己,以老太太和大伯的性子,他们会不来吗?”
夏祁话声刚落,就有婆子匆匆从台阶下快步走了上来,在门口行了一礼,道:“老爷、太太,二老爷来了。”
屋子里瞬间一片寂静。
那婆子见一家四口如同被施了魔咒一般。定定地保持着原先的动作一动不动,不由得将声音扬了起来:“老爷、太太?”
以二老爷在夏府的地位,他到这里来探望三老爷和三太太。她们做下人的本不敢拦的。但今天轮值的这位守门的婆子,性情最是刚直,看不惯那边府上的做派,向来在心里为三房打抱不平,这才硬生生把夏正浩拦在了门外,说是老爷曾交待过,因院子窄小。住着女眷,来了客人需得通报了才能放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