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关押半个多月,她今日才知晓。
见到她,依旧是笑,如第一次相见那般风度翩翩,丰神雍容。瞧见白云归与几位副官在场,他亦不在避讳,淡淡笑了:“画楼,你来瞧我了……”
眉目飞扬,顾盼神飞,明明是囚衣,穿在他身上,却有绫罗绸缎般的华贵,连囚衣撕破的衣袖,亦如水袖婀娜。
画楼只觉眼睛涩然。
他这样的一个人,堕溷落魄时,亦有飘茵显达的高贵。
如此骄傲的他,身陷囹圄,体遭酷刑,只怕伤的,只那颗傲气的心。
他与白云归,再也不可能是同盟了。
“我来瞧瞧你……”画楼收敛了qíng绪,幽静冲他笑,好似两人在衣香鬓影的宴会寒暄一般,“若不是落夕,我真不知道你含冤入狱……给你加打过几次电话,你的佣人说你去了香港……”
白云归脸色瞬间更加沉寂几分:好一个含冤入狱!
李方景却是微愣。
他以为,她会露出悲伤、同qíng甚至怒其不争的表qíng来。最不济,亦会求证一句:方景,到底是不是你做的?可她没有,她平静附和着他的淡然。
她嫣然巧笑:我真不知道你含冤入狱了……
就像当初她说,斗室难容丈夫之志,六少心中有丘壑。
所有人都觉得他是醉卧花丛千金买笑的风流公子,她却说他心中暗藏大抱负;如今他造假钞证据确凿,她却说他含冤。
他的人生今晚便是尽头,却得如此知己,欣慰亦遗憾。欣慰茫茫红尘,有人这般懂他,信他;遗憾相逢甚晚,错过了最初的年华。
想到这些,李方景眉梢添了神采:“我挺好的……画楼,我有件事拜托你:我死后,你替婉儿和奥古斯丁沉冤。他们原本是无辜的……”
说罢,平静睃了白云归一眼,毫无怨意。
对一个人失望到了极点,连恨他都觉得无趣了,所以他的眸子能这样平静无波。
白云归眉梢的煞气更浓,眼眸深敛,古铜色脸颊沉寂,毫无表qíng,如jīng工雕琢的塑像。
周副官却有些愤然,怎么到了这个时候,狡猾的李方景还是不肯认罪。明明贩运假钞的法国男子和华裔女子,是他好友奥古斯丁的生意伙伴;明明法国男子被杀,第二天抓到的歹徒,身上有李方景收买他的证据与钱财,那个歹徒也供认是李方景的指使。
明明有他写给南方政府财政总长的密信,让南方政府财政部帮着印东南六省的假钞。
明明有唐婉儿色诱南方政府财政总长的人证和物证。
明明有李家宾馆、银行、古玩店帮着使用假钞的铁证。
明明从奥古斯丁私人赌场里搜出一万多块假钞……
此时此刻,他还敢说无辜!
偏偏夫人好像很相信他的话。
周副官思及此,正想提醒夫人一句,却听到夫人恬柔温婉的笑声:“说胡话!年纪轻轻,高堂尚在,你便说死,这是不孝;家国破裂,一身本事却不想着收复河山,这是对民族的不忠。你且活着!”
白云归拳头微紧,下颌曲线更加紧绷。
探监的过程,白云归一言不发。
从监牢出来,夫妻二人就回了官邸。
画楼将一个香囊给了周副官,jiāo代了他几句,让他去帮自己办事。周副官是白云归的贴身副官,立马就告诉了白云归:“……夫人让我去法国租界的德菲尔洋行,从保险柜里帮她取点东西,还叫我带着两名副官,携枪前去……”
白云归面容肃杀,静静坐在书桌后的靠椅里,缓慢抽着雪茄。
烟雾缭绕里,他的眸子看不清qíng绪,只觉得他整个人都是紧绷的,似bào风雨来临前天际的黑压云层。
周副官说完便忐忑起来,顿了半晌才继续道:“……这个点,洋行下班了,督军。”
白云归微微动了一下,大约两分钟后,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帅印,对周副官道:“你来帮我写份手谕。带着我的手谕去,洋行经理会让你取东西……”
周副官颤颤巍巍接了,附身在一旁快速写着。原本一手好字,因为紧张写的歪歪扭扭,很是难看。
他盖好印章,将大印还给白云归,然后把手谕也递过去给白云归过目。
白云归接过帅印,却没有接那份手谕,声音清冷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