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近新年,天气便越冷,白茯苓慢慢也不愿意出门,天天窝在别院里,小祢终日不见人影,她也正好乐得清静。
这日忽然有一名老者带了两个仆从前来敲门,说是途经此处,遇上大雪,进退不得想借宿。白茯苓想着这院子里住了几十个自家护卫,一个老人加两个仆人就算是坏人也做不了什么,于是没说什么就答应下来。
晚饭时,杨梅过来说道:“那位老人家说要来向小姐致谢,多谢收留之情。”
白茯苓天天待着屋子里正无聊得很,干脆就去前面见见客人。
老人家大概六十岁左右的年纪,穿着朴素干净,举止得体,身材颀长风度翩翩,五官轮廓十分好看,是个俊美的……老男人,最奇怪的是,白茯苓看着他的脸总觉得很是眼熟。
这位老人年纪不小,可是精神矍铄,双目炯炯,神气虽然温文尔雅,但身上的气质分明是久居上位者才会有的。
他一上来便很是客气地向白茯苓再三致谢,白茯苓可不敢托大,这里靠近京城,往来的人物随时可能冒出几只“王八”及其远近亲属,没事还是小心点儿好。
老人坐定后三言两语便自然拉起了家常:“说来也巧,老夫也是姓白,本来是泰州人士,现居京城。因为早年与亲儿失散,一直遍寻不获,近日听闻有我儿子的消息,所以匆匆来找,没想到人没找到却遇上这场大雪,附近几家府邸都只有几个看家护院,不敢收留老夫主仆,幸好遇上了小姐,不然老夫的麻烦就大了。”
雪夜无聊,对方又是个令人很容易心生好感的老人,白茯苓也放下心防,笑道:“老爷爷不必客气,你的儿子可有什么特征,他就在附近住吗?如果方便的话不妨告知,改日天气好些可以让我家的人替你寻找。”
白老先生长叹一声道:“他三岁就离开老夫,老夫只记得他长得肖似他去世的娘亲,腰背后有一个星形的朱红色胎记。”
“这样啊……”白茯苓没辙了,天知道这位老大爷的夫人长什么样啊?!
白老先生很有倾诉的欲望,自顾自道:“说来是老夫对不起他,当年老夫带了妻儿来京赴考,结果不但没能考中还染上重病,将盘缠积蓄悉数用尽,眼看着连买药吃饭的钱都没有了,夫人她实在没办法,瞒着老夫竟偷偷将儿子以十两银卖予一对无子的老夫妇。靠着这十两银子加上夫人的悉心照顾,老夫总算熬了过来。”
“老夫清醒后发现不见儿子,夫人怕我气急伤身,只说是无力照顾,把儿子托了城外一座寺院暂时收留照料。老夫不疑有他,只吩咐夫人要多去看望。等老夫身体大好,可以起床行走,已经是三个月后。老夫要夫人一道去接儿子,夫人知道再瞒不过了,方才哭着说出事实。”
“夫人为了老夫的病吃尽苦头,忍痛把儿子卖予他人,想必心里比老夫痛苦千百倍,都怪老夫自己不争气,老夫又如何忍心去责怪她?我们想找回那对老夫妇,求他们把儿子还给我们,老夫愿意出十倍价钱赎回,结果那对老夫妇早不知搬到何处去了。我们当时以为他们是不想我们要回儿子,他们就靠我儿继承香火,必然不会虐待他的。便也忍住思念,一边托人四处寻访,一边留在京城做工读书,准备下次开考。”
“又过了三年,老夫总算如愿金榜题名,从此仕途顺遂,夫人又为老夫添了两个儿子,可是我们夫妇始终觉得愧对长子,对他的思念也日益强烈。老夫派了人到处查探那一对老夫妇的下落,最后竟真的找着了,可是……可是……”
白老先生越说越激动,声音都哽咽起来。白茯苓心里隐隐觉得怪异,她与这位老人不过初次见面,他把自家私事对她说得这么清楚细致,是不是有些太奇怪了?
那边正听得入神的白果已经忍不住开口催促道:“那对老夫妇怎么了?”
白老先生颤声道:“那对老夫妇原是一伙人贩子的同谋,专以过继男孩承继香火为名,骗那些生活难以为继的穷苦百姓把儿子卖给他们!可怜我儿已经被他们转手卖出,也不知流落何方了……”
古人重男轻女,不到绝境都不愿把儿子卖掉,就算卖掉,也有个去向的区别,卖给那些已经绝嗣的老夫妇为子,那是最好的出路,不但此后吃穿不愁,也不必沦为奴仆贱籍,运气好的还能成为富家少爷,独享大笔家产。但要是卖给普通人贩子,那是九死一生,日子断然好过不了的,好些的被卖为家奴,糟糕一些的被人教唆成盗贼甚至被卖到工坊去操劳至死也不奇怪。拿继承香火为借口,最容易骗得穷苦人家以较为低廉的价钱把儿子出卖,甚至有些人家只为儿子求一条生路,不收卖身钱也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