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马可的牵引下,走出大门。迎面而来的冷风,夹带着零星的雨丝,锐利如刀,令他瑟缩,仿佛听到了人们嘲讽的窃窃私语。他是个废人。无论多坚强,也不能回到从前的意气风发。无论多努力,残疾的缺陷将会跟他一辈子。他的脚步变小,马可好像留意到,也放慢了速度。
听到开车门的声音,小丹突然说话,“少爷,麻烦你抱一下顾小姐,我要整理后座。”
“我来就好。”马可说。
“怕您老人家闪了腰,再摔了人。”小丹不交人。心想,老伯,你也看看那位打退堂鼓的表情,不刺激一下可不行。
“我来。”他伸出手,感觉一沉,立刻全神贯注。
即使隔着毛毯,吓人的热度源源不绝。他抱紧了,哪里还有空闲考虑自己的心情。至少,要为她做点事,就算微不足道。因为与昏迷不醒的她相比,他更健康,更有力量。
四方的雨声中,他听到车来车往,喇叭声,铃声,沿街的人声嘈杂,音乐飞扬,大千世界一如既往。但他没时间颓唐,那热心肠的芳邻枕在他腿上,发烫的手能融化他的手心,偶尔流出一声呻吟只能让他无可奈何。
“她除了发烧,还有别的不妥吗?”他问小丹。
“说实话吗?”小丹反过来问他。
“很难开口?”他眼跳,感觉很坏。
“脖子,肩膀,锁骨附近有被咬或被亲过的痕迹,只是如此。”小丹不动声色。
他很尴尬,后悔自己问了,但头脑却自动发挥想象,非常暧mei不清的画面。他摸不着头绪,反而坐立难安。当小丹说医院到了的时候,他如释重负。
检查下来,她身体极度虚弱,淋雨受寒,为避免肺炎,必须留院接受治疗。还好,没严重到性命攸关。
他守在她病床前,听医生跟小丹交流她的病情,一言不发。他憎恨医院,因为它不能给他光明。每日被消毒水,药水,酒精的味道包围着,他的眼睛却没有进展。他痛得夜夜失眠,那些镇静剂,安眠药却统统失效。他恨不得就这么死了,但外公令他改了主意。活着吧!外公说。因为他这个经历了丧女之痛的老人,再也承受不住唯一亲人的离去。所以,他对自己说,苟且活着,直到别人无法忍受自己,直到再没有人需要自己。他以为,需要自己的唯有外公,但为什么,她来了?那样的孱弱,那样的狼狈,她喊着他的名字,在昏迷的最后一刻为他指明了方向。他只是个无能的瞎子,她难道忘了?他连自己都没办法照顾,她却向他求助。不可思议的女子!
“先生,我去办入院手续。”小丹说,“如果有事,床头上方有呼叫铃。”
想说自己看不见,但自尊没能让他说出口,默默点点头,听见门被关上。
“都怪你。”他摸到她的额头,滚烫。但点滴正流入她的体内,会慢慢降温。
“该被照顾的人不是我吗?”但他的语气一点怨也没有。
“没有下次了。”他的警告因为没人回应,显得虚张声势。
他身在黑暗里,本已经绝望地只有自己。然后,她缓和的呼吸,渐渐地,渐渐地,安抚了他焦躁不安的心。
第九十七章 有晴(下)
“护士小姐,麻烦你倒杯水。”令人舒服的声音。
我睁开眼,满目皆白。白色天花板,白色墙,白色被子,就连在眼前晃动的两个人也一身白。身体虽然有些酸痛,但手腕间滴入的凉意带来了舒适。我猜到这是医院,只是不明白自己怎么来的,头脑混乱如麻。
“你醒了。”说话的是小护士,她帮我拔去针头。
下一个凑到我跟前的是白色毛衣,白色牛仔的海粟,看上去好清爽。
“海粟,你还是穿白色最好看。”我说。
“白色?”他突然忿忿,“让他们别买白色衣服,竟然骗我。”
“很好看。”我看他可能要拿家里的助理开刀,“他们也和我同感,才给你买的吧。对了,我怎么在医院?”
“你不记得?”他想想又说,“果然烧糊涂了。”
“我记得啊!家里没人,我找不到药,怕自己昏过去,死了也没人知道,所以跑到你家求救。”记忆断断续续接上的同时,在叶秋寒家的场景轰然出现,那样的暧mei,那样的炽烈,羞辱委屈一齐涌现,我惨白了脸,痛苦难当。
“怎么了?”他感觉我声音的颤抖。
“海粟。”我想要找个人分享。
“嗯。”他坐在我床前,眼睛里不再空无一物,仿佛某种力量从灵魂里透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