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场外的座位上,默默接过朱安递给他的茶水,却不往嘴里送,眼睛呆呆地看着手里的茶杯,一动不动,如老僧入定。
张老道看到徒儿的神情,欣慰的点点头。别人都说朱权是天赋甚高才有今日之所成,只有他知道,朱权能有今天的武功成就,全在于这胜不骄、败不馁和善于钻研的精神。如有高手赢他,他从不怨天尤人,却往往反能从对手的武功中悟出很多东西,从而使自己的武功有所精进。
刘青坐下喝了一口茶,心情很愉悦。因为她发现,每一次对敌,她都受益匪浅,对那些拳法招式又有了一些领悟,武功都会有一些微妙的精进。这种进步让她甚是欣喜,心里又极为感慨——太极拳实在太过精妙,其武道就像一个个同心圆,你领悟得越多,越发现还有更多的未知,她怕是穷其一生都不能窥探多少吧?
不知过了多久,朱权忽道:“思及刘青的这套拳法,确是精妙无比。我一直认为只要功力深厚,哪怕是最简单的招式都能致敌,莫非我错了,招式的精妙才是关键?”
“如果功力深厚到一个特别高的境界上,当然可以不滞于物、不拘于招,达到无剑胜有剑、无招胜有招之境。可如果敌对双方功力相差并不是很大,那招式的精妙却是胜败的关键。”刘青看张老道并不回答他徒儿的问题,只好代为回答。
“不滞于物,不拘于招,无剑胜有剑,无招胜有招……”这下连张宇初也一起进入发呆的行列,嘴里念念有词,反复琢磨刘青所说的这句话。
刘青怕他们一琢磨又是一个两个小时,忙解释道:“无招的境界现在我们还达不到,至于有招嘛,王爷既把住处叫劲松院,可是最喜欢松树?”
“啊?”朱权被刘青这跳跃性思维弄得一愣,顺口应道:“是。”
“这虚竹院倒适合我住,因为我最喜欢竹。”刘青说完这句,看那几人疑惑地看她,微微一笑道:“松至劲,至劲则易折;竹颇柔,既柔则甚韧。”
看他们似有所思,刘青又道:“我刚所用拳法之所以能以柔胜刚,就是因为硬与人直接相接,必会败于内功比我深厚者;如遇内功不如我者,对手又容易躲闪,易离去。惟有以柔接之,则对手容易因其柔软而心不惧怕,心不惧就不躲闪。这时我再以柔软黏缠。未黏住便罢,一旦黏住,对手就躲闪不了;躲就以手跟之,如漆胶黏硬物,终使他进不得进,进则前入坑坎;退不得退,退则恐我击搏,所以不敢硬离,只能受我束缚,最终力穷而疲,出破绽而击。所以说,柔能克刚,水至柔,故上善若水。”
这“柔能克刚”的说法出自《三国演义》第六十回,除张宇初听刘青说过外,那几人都未曾听闻,故而对迷于武道的他们来说,无疑是醍醐灌顶一般,似从这个词抓到了什么,却又抓不住。几人都彻底陷入了沉思,连张宇初也似又有所得。刘青看他们那样子一时半会儿不会醒来,只好摇摇头,一个人先回房去了。
接下来的时间,张宇初、朱权、刘青除了睡觉时间,便在一起谈武、论道、饮茶。谈武不但让三人都有所获,连旁听的朱六等人也大有宰获,老道也把前段时间从刘青处悟出来的东西都传给了他爱徒;饮茶大家都十分高兴,老道和刘青都是爱茶人,都各擅不同茶艺,相互学习,俱都受益匪浅,朱权见多识广,也能说上一二,兴致来时也跟他师父和刘青学了几手;只有论道只有张宇初这老道说得最是高兴,不过好在为了更好的理解太极拳,刘青读了一些道家学说,能跟张老道侃上一侃,朱权则是一看张老道说道法他就闪人,去处理前段时间积压下来的各种事务。
“唉,这孩子,年少时意气风发,所以更喜欢儒家的积极入世,只肯跟我学武,对道家出世思想一向不以为然。如今他屡屡受辱,老道倒是希望他能悟一悟道家之法,这两天屡屡谈此就是因他,他却听不进去,看来还是雄心不改哪!”张宇初看着朱权离去的背影,停下话头叹息道。
刘青点点头,心有戚戚。这也是这个男人让人心动的地方——她自己虽然喜欢淡泊的人生,但或许正是因为她自身的欠缺,她更欣赏朱权身上那种积极向上的精神追求和生活态度,而不是年纪轻轻就看破红尘、暮气沉沉。
这几天她也曾在朱权的书房里翻了翻他书柜里的书。她发现朱权的书籍大部分都是军事、国策、历史方面的,上面有许多他写的密密麻麻的批注,全是他的体会和见解。除此之外,她还惊喜地发现了《通鉴博论》、《汉唐秘史》、《天运绍统》和《史断》这四部史论,这是朱权近十年来的论著,论述了历史上的政权更迭及其教训。看着这四部史著,刘青忽然深深理解了朱权的痛苦——他在这些方面,倾注了所有的心血;可如今,他所学的这些东西,他研究的这些权谋,都用不上了!昨天送到宁王府的《三国演义》,于他而言,也只能用做消遣了吧?所以从此之后,他再也不碰策论,而是转向了茶、文学、戏曲、音乐等方面了吗?他的余生,创作了一百三十多部著作,涉及到二十多个学科。这些,都是从这时开始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