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造这么多年,他今日方知建筑可以给人震撼,而非一昧显华丽金贵眼花缭乱。说实在的,他有隐退之心,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觉得工造没趣了。春阳走夏,热力当头,相较于属下们受寒的冷冽神情,他感到心中涌热流,血汩汩湍转。
天圆地方的大喻意,石材打破常规的运用,整体承接的三层圆柱,画,雕,刻,以及在色彩和构形上的大胆展现,建材自身呈现的大气简美。砖,没有雕花。檐,没有雕草。栏,没有万变不离其中的纹刻。处处给他惊叹,处处让他称奇,彩画开始绚烂就止于绚烂,雕栏开始繁复就娓娓道来,女仙寥寥线刻却美得生辉。也想上屋顶去翻一翻那本易经。千般对比,又万般融洽,一切漫不经心,又一切费尽思量。
常海的目光最终落在淡然含笑的那对凤眸,这个女子的自信原来有出处,拥有打造瑰宝的惊世才华!
兰生看铁哥一眼,铁哥了然。
“摆祭桌——上白羊——开祭——”他大声道。终于等到这日,吐气扬眉!
长风小子们如梦惊醒,没搞清谁喊的,忙不迭端上祭案摆上神像,白羊祭上,点大香数根。
谁祭谁?!
看客中发出哄笑。
马何也回了神,懊恼得要命,骂一句耳背眼瞎,却不得不传香给常海和各位长老,连同他自己,做完拜鲁班敬香火的开祭仪式。不过,接下来就棘手了。
“造主,怎么个验法?”马何不得不请示。
长老中有头脑简单力气蛮横的,粗嘎狠声,“上回怎么验,这回就怎么验!”管他娘的心里畏怕,长风面子不能失。
马何犹豫,掏錾角铁锤的时候滑了两回手,好不容易拿稳了,但气短,“兄弟们,千锤百炼,一人一下,终祭要满千。”
七零八落,汉子们拿出砸家伙,跟着马何,却走得慢吞。妈呀,那可是神仙画神仙柱,砸了不会遭报应吧?而且一层是石柱,锯子斧子难毁。
马何一脚就要踏上第一层时,忽听头上有人说话。
“马大看清楚,小心踩,踩到凶煞送了命,可不关我们的事。”
马何抬头一看,木林坐在二楼一本正经。
“放你娘的狗臭——”他看清了整块方地,立刻缩脚。
方地黑白色并非杂乱无章,由那支墨杆笔一点收尾,竟是一幅太极八卦图!
“因为每块石板都在道观里养过,没有三两个月灵气不会消,最好要衣冠整齐干净。不过我也知道这要求对你们有些为难,至少脱个鞋,免得冲撞。”木林一副为对方着想的认真模样。
马何一听,心里哪怕再不情愿,也只好乖乖脱了鞋。他为首,本就让“圣气”震慑着的众人没一个有异议,都脱了鞋,踩地就跟踩地雷一样。这么一来,长风人连最后一丝蛮劲儿也留不住了。
常海眉头深皱,这个时候他完全想不出法子,只能任手下闯得狼狈。
铁锤举起,面对柱上众仙,马何手软,偏偏木林的声音又来。
“那画——”
马何没好气打断他,“难道这画连同柱子也在道观里养过?”
“想是想,不过道观说柱子太大,而且工序上也以先打柱再画彩为佳,不然难免损画。”木林嘴巴都咧到耳朵根了。
这时,通天阁里有几个年青人大叫住手,最热血的那个跳出来。
“真是只听过没看过,长风造鼎鼎大名,行事如此蛮不讲理,个个拿刀斧验造。”显然属于第一次看热闹来的文艺青年,“这锤子下去,山都凿个洞出来了。那可是百仙飞升,还是柱上彩画,珍稀之极。不能砸!”
不能砸——不能砸——很快变成了一片响亮的抗议口号!
马何脑袋疼得都快掉了,又看自家老大们。
之前越过常海直接下令的那位馊主意不少,喝道,“谁说我们要砸了?是为了大家的出入平安,长风检验合格与否而已。一层石柱牢固,还有二三层!马何,上楼!”上楼之后把门一关,谁管得了他们怎么验?
马何嘿应,立马打起精神要上楼——
梯呢?
那位也马上察觉了,不由哈哈大笑,“不用验了!楼梯都忘了造的外行人,白羊祭不过。”
他笑,木林也笑,用比他还要大的嗓门,“有楼梯才算内行?”目光转向,对兰生道,“我说什么来着,上不了二楼他们也不会罢休。”
静了好一阵的兰生开口道,“要梯子还不容易?现搭一个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