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朝晖又看了看绘歆的神色,终于长叹一声,道:“你是个聪明人。别的,也不用我再说了。你的身子不好,不能操劳。回去之后,只在自己房里歇着就是了。你的两个孩子,如今都养在绘懿屋里。你以前的丫鬟婆子,跟了你一场,如今你回去不能理事了,绘懿都做主把她们放了,也是全了你们主仆的情分。”
绘歆一下子瘫在地上,忍不住低声喊道:“我才是世子妃,绘懿不过是平妻——她如何能越过我去?”
范朝晖冷笑道:“看来我还是高看你了。——你只要记住,你这次回去,拢着谢顺平就是了,别的不用你管”
看见绘歆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范朝晖又道:“我今儿说得话,你给我记好了。别以为回到谢地,我就不能把你怎么样。——我对你,已是一忍再忍。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你若是想着你是谢家的人,与我们范家再无关系,也行。不过到时候你就别来怪我不讲情面”
绘歆终于哭了起来,道:“我嫁到谢家,就是谢家人。女儿向着谢家,有什么不对?”
范朝晖忍得头上的筋都冒起来了,低声呵斥道:“你以前靠着范家这颗大树,去给谢家做牛做马,也由得你。只是你不能一边仰仗娘家给你在婆家做脸面,一边又挖娘家的墙脚,去肥你的婆家——你记住,从此以后,你没有娘家我再没有你这个女儿”
说完,范朝晖拂袖而去。
绘歆趴在风存阁二楼碧绿嵌花的地砖上,哀哀地哭了好久。
第二日,范朝敏带着阿蓝和自己屋里的婆子丫鬟,一大早就来到绘歆住的院子里,殷勤道:“绘歆,姑姑给你准备了一篮子糕饼点心,你带着路上用吧。”
绘歆的东西,昨日就整理好了。服侍她的婆子丫鬟,也都是范家的下人。这次要跟着送她回了谢地,再回来。
绘歆昨晚哭了一夜。本来她还打算这次回去之后,要同谢顺平好好商议一下,如何让范家和谢家不要走到那一步。大家和和气气地,各自为主,划江而治,不是很好吗?做什么要你吃掉我,我吃掉你,跟乌眼鸡似的斗来斗去?
本来绘歆一直以为,范家还是谢家,无论哪一家登大位,她都是得益最多的人。如今看来,她是错的离谱:原来无论范家和谢家哪一家登大位,她都是最倒霉的那个人才对。
绘歆很小的时候,范朝敏就嫁出去了,她们俩人之间,也都是面子情。绘歆让丫鬟接过了篮子,没精打采地谢过了姑姑,又对着风存阁的方向磕了三个头,便戴上帏帽,在婆子丫鬟的簇拥下,登了轿,出了上阳王府。
王府外面,刘副将带着五百范家军精兵,骑着高头大马,簇拥在三辆大车旁边,在门外候着。
绘歆便在两个贴身丫鬟的搀扶下,弃轿登车。后面两辆大车拉着服侍她的丫鬟婆子和她的行李。如今就在五百精兵的护送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青江岸边行去。
则哥儿戴了人皮面具,装成刘副将的亲兵,跟在他身边。
刘副将得了王爷重托,知道世子跟着他去谢地一行,便打起了精神,要护得世子周全。
此行不过是送绘歆回谢地象州的世子府。刘副将他们有北地上阳王的招牌,在北地自是畅通无阻。
到了谢地,绘歆世子妃的仪仗摆出来,谢地的人也都只有退让的份儿。
因此一路上行来甚是稳妥。
此时已是八月底,天气晴好,又无天灾人祸,他们比一般的时候,行得快了一倍有余。
从北地上阳王府到谢地象州王府,冬日里得走一个多月。别的时节,大概要二十来日。如今他们这一行人,车轻马快,竟然只有十五日,就到了象州。
绘歆从大车的车窗里看见外面熟悉的景致,居然有种恍同隔世的感觉。
她出嫁的时候,旧朝仍在,她是从旧都的范家旧府出嫁的。那个范府,才是绘歆从小长大、能称为“家”的地方。而上阳城里那个巍峨堂皇更胜旧府的上阳王府,对绘歆来说,却是陌生得不能再陌生的一处所在。就在那里,她没了娘亲,如今又没了父亲。在那里,她也受到了一生中从来没有受过的羞辱和委屈。
她是要消沉顺从,坐以待毙?还是卧薪尝胆,反戈一击?
绘歆一路行来,一直想了又想。范家,是她的娘家。就算爹爹不认她,她这个女儿却不能大逆不道,连亲爹都不认。可是谢家,是她的婆家,有爱她敬她的丈夫,有聪慧可爱的孩儿,有疼她如亲娘的婆母,还有待她如姐妹的妯娌,这一切,她又如何能割舍?又怎么能看见她们,葬身在北地骑兵的铁蹄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