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隽眉头顿皱,背脊紧绷,就连一旁的陆妃也情不自禁拽住了他的衣摆。
给陈王平反意味着什么?他就是在陈王之事上栽下来的,如果陈王都被平了反,那他自然也可被赦免无罪。
他摸不透韩稷什么意思。很快,他冷静下来,缓缓道:“是么,那极好。”
韩稷道:“哥哥是不是怀疑我的居心?还是认为我根本不可能成功?”
赵隽不置可否,但对面前这个他幼时便极欣赏的少年,还是展露了一丝宽容。
他已然成为皇帝的弃子,这个时候韩稷不应该找他。但他毕竟还是来了,他多少也猜出来是为什么。勋贵们如要跟皇帝对抗,又不想把脸皮撕破,那么只好自己拥立一个太子。楚王郑王工于心计,不大可能成为他们的目标,而若扶持年幼的那两个,又恐自己成为士族眼中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权臣招来杀身之祸。北边的辽王粗莽无谋,于他们更是祸患。想来想去,恐怕他们便因此寻上了自己。
当初他上疏替陈王陈词之时,除了身边的人支持,朝上没有任何人表态,如果眼下能够联合四大国公府,以及沈家房家的力量一起行动,那胜算岂止大出一丁点?即便是没有房家,有沈家与韩家等四家在,那也远比当时的胜算强大得多。
陈王一旦平反,那么他们这些人也都能出去。
能不能再享皇子之尊他不稀罕,能够保住妻子而后与他们的孩子聚首共享天伦,这才是如今他最在乎的事情。
他实在亏欠他们的太多,韩稷的话又如何能不令他们动容。
然而道理看上去如此,但久居宫闱的他又怎敢轻信他人。韩家与皇帝素来亲近,倘若这次是皇帝故意使他来试探,若肯定他不安份,尚且仍有不轨企图,那么他们的死期也就将不期而至。
“哥哥若是不信我,可以瞧瞧这个。”韩稷说着从怀里取出份折起的卷宗,“这是大理寺在审理楚王暴死事件中的密档,我来之前让人去把这东西取了回来。这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楚王如何联同王府长史宋正源派遣杀手劫持华家之事的始末。
“如今有关郑王部分虽未定案,但楚王行过的事却是查清楚了。楚王在下手之前曾经深夜进宫与皇上密谋要事,之后不久就策划了这次行动。而据我所知,他们要查的是仍然是华家与陈王府往来的证据。
第492章 薄情
“陈王已死十九年,皇上仍然耿耿于怀,哥哥虽居禁宫,但宫外之事少有能瞒过哥哥的,应知如今我已与沈家结亲,皇上对华家的猜忌,恐怕最终也会波及到沈家及韩家头上,我为了彻底去除这后患,只能想办法替陈王平反。”
赵隽望着手上那卷宗,半日才接在手里,就灯细看起来。
陆妃跪坐在灯台旁,将油灯拨亮,双目也痴痴地望向他。
片刻后他抬头,对上这道目光,眉宇之间飘过丝温情,默了默,再转向韩稷,已然恢复了沉着。
“我这里没有碧螺春,也没有雀舌,只有煮沸的井水。”
韩稷微顿片刻,咧嘴笑道:“我记得小时候在东宫,还吃过你让人特地做的贫民们吃的糠粑。你说只有亲自尝过那味道,才会知道富贵不易。”
赵隽微微而笑,点头道:“难为你还记得。”
二人在胡床两端坐下,韩稷道:“我至今记得那滋味,说是糠粑,里头却全是碾碎的谷壳,稻米却只占了一成不到。那顿饭吃完后我回去胃疼了三天,但也因此体会到哥哥的用心。”
陆妃亲自拿陶碗端了开水来,赵隽抚着碗边的缺口,说道:“但我如今想来,才知道当初的行为看来郑重,实际上也很可笑。民情不是靠一两顿糠粑便能体会到。也并不是心存感恩就能拯救一个国家,他们需要的是实际作为。如果是现在,我大约会做些鼓励农桑减免赋税奖励生养的实事。”
“如果陈王被平了反,哥哥还是有机会造福万民。”
赵隽扬唇笑了下,端起凉了的开水喝了一口。说道:“这水很甜。”
韩稷尝了口。
赵隽接着道:“在你们眼里,我如今虽然凄惨透顶,但我起码有饭吃有衣穿,还饿不死。可是天下间还有成千上万的庶民吃不饱饭衣不蔽身。三十余年的战乱把中原大地的元气伤尽了,它再也经不起折腾,如果你是为了想复立我而进宫,我可以直言回复你。不必了。
“我赵隽没有为天下做过什么。反倒连累害死了那么多条人命,我于天下是个罪人,是不配再君临天下的。皇位于我已是个负担。而即使陈王被平反,我能够重获自由,也还是会赔上不少人命。我不想在因为我而再生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