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点头,哦了声,让出路来。
韩稷目光对上她的眼睛,有句话在舌底打了个卷儿,想想又还是咽回了肚里,大步进了宫门。
回房洗漱完毕,吃了晚饭,少见地在灯下看起了书。
辛乙从旁料理完了所有琐事,又陪着他静默了半日,终于忍不住:“少主夜里不出去?”
韩稷没说话。
辛乙又道:“雁姑娘想必也闷得紧,这么晴朗的月色,出去走走也好。”
韩稷目光盯着书页,恍若未闻。
辛乙等了片刻不见说话,垂头略想了想,走过来坐在他对面,说道:“雁姑娘终究是个女孩子,出身又好,娇气些也正常,你总不能让一个又聪明又高贵又漂亮的女孩子像个小户人家出身的一样处处恭顺。少主比她大上好几岁呢,有时也该让让她。”
韩稷慢腾腾抬起头来:“我有说过她招惹我了吗?”
辛乙略顿,挑眉不语。
如果不是因为招惹了他,那他这么样老僧似的捧书夜读,就很让人纳闷了。
韩稷看了他片刻,放下书靠进椅背里。
窗外下弦月皎皎如银盘,月华如瀑布泄落,将几株合欢树影子铺满大半个庭园。景致是好的,心情却有些没来由的浮躁。
沈雁并没有哪里惹她,他不但没有不高兴,相反这几日心情还十分温柔,这样日日看见她,她的那些让人恼恨的地方也变得可爱起来。他不但没有觉得他们关系依然不好,反而觉得他们关系会不会太好,好到他是不是应该收敛下自己的心意?
毕竟现在顾颂又还是跟她和好如初了。
那孩子对她情根深种,就是自己不去陪她,他也会去陪她的。
倘若他再这么放纵自己下去,将来难免产生误会。
顾颂可还叫他叔呢,叔侄间怎能产生这样的误会?
他复又捧起书来,就着灯光细看。但这回竟更加难以入眼,一个个字像是长了脚似的在纸上跳跃,即使凑得再近,再屏气凝神,心思也不在这上头了。
提起笔来写字,先前蛮好,写到顾盼生辉的顾字,那笔又跟铁铸的也似,竟抬不起来。
辛乙撩眼看了下那字,又看了眼韩稷,抻抻身子,说道:“顾颂与雁姑娘青梅竹马,往来亲密情有可原,少主与雁姑娘也是朋友,少年朋友之间接触多些也属平常。少主坦荡磊落,对雁姑娘一无狎昵之举,二无暖昧之思,不过是相约出去散散步,有什么好顾虑的。”
他顿了下,抬头望着前方地下。
这话倒说的很是,他对她又没有什么暖昧之思,不过是因为越来越熟悉,所以对她未免也亲近些,他对她坦坦荡荡,正如顾颂对她,都不曾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他又何苦多此一举在这里踟蹰犹疑?即便是她与顾颂和好了,难道他就连与她正常的接触也不能有?
他倒不知自己在纠结什么了。
他素日杀伐果断,如今竟为了这点小事而挂心?
伸手执起茶壶对嘴喝了两口,看着窗外那枝桠随风微颤,如少女小跑时头上插的珠花,又如运动后微汗的脸庞上轻轻翕动的鼻翼,喝下肚去的茶也像是变成了酒,醉意微微地伸向四肢。错过这么好的月色,恐怕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有罢?
回城之后,他还能这么样光明正大地与她见面说话,带她四处游荡么?
再也不能了。
纵然他不介意他人闲话,可她是个女孩子,而且是个冰清玉洁的女孩子,怎么能被溅上半点污水?
他忽然就觉得这七八日的时间无比珍贵起来。
来的时候并没觉得,心中虽有欣喜,但并没想过回京之后的日子要如何过,但这两三日想见就能见,想说话就能说话地相处,他竟有些不舍起来。
他居然会对个曾与自己水火不容的臭丫头不舍,这本身就很匪夷所思。
而他如今竟然还为了顾颂而纠结自己要不要再与她接触——难道从前顾颂没跟她闹误会的时候,他就没私下见过她吗?他们俩合好不合好,和他有什么关系,难道他的存在,还会影响到他们俩的关系不成?
不。不会的。
他不过是她临时找来的“盟友”,而他同时觉得有她这么个帮手也还不错,所以才会逐渐变得有话题罢了。如果没有她想斗皇后这件事,或者说如果皇后垮了,他跟她便也不会再有交集了不是吗?他们对彼此而言,相互都只是个临时的战友,并不存在任何份量。
可是想到这里,心里为什么会有针刺一样的扎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