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谓直起身,望了他片刻,屈膝跪下地来。“皇上,咱们早就已经没有援兵了,柳亚泽私下买凶暗杀皇长子。韩稷他们都认定是皇上暗中的旨意。皇上这是被柳亚泽害了呀!”
“他已经害死了郑王,又来害朕的皇长子?!”皇帝怒睁双眼。睚眦欲裂,“柳亚泽!朕就是毁在你的手里!”
又是几个汝窑盆盘砸了下地。
程谓含泪进言:“眼下要想解开这死结,唯有将柳亚泽绳之以法,交给韩家处置!皇上,这是您最后修复与文武大臣关系的唯一办法了!”
“把柳亚泽交给他们,那不就等于把给陈王平反的证据亲手送到他们手上吗?!”
“这个时候,皇上难道还要一意孤行不成?!”
殿门口传来苍老而又略带焦急的声音。
皇帝讷然望去,只见太后在一众宫人簇拥之下往宫里走来,往日惯作和事佬的她在此刻看起来已完全失去了雍容。
“母后?”皇帝直起腰来,“您过来做什么?”
他的语气里带着些不以为然,还有一丝不耐。
他不觉得这件事跟她有什么关系,朝政之事,也不必她插手过问。
“难道哀家还不该来吗?”太后拄着拐杖,大步走到他跟前,“先帝把这天下传到你手里,你当了二十多年的皇帝,管教了二十多年的臣子,到头来反被他们围锁在这宫里头,你还有脸问我过来做什么!你说说你,你对得起先帝吗?!”
皇帝脸上有些挂不住,焉焉退坐在玉樨上,垂头道:“您以为我不想管好这天下,您以为我想让他们困在这里么?我当了多久的皇帝,就被内阁和几家国公府压制了多久,我不过是想痛痛快快地指点这江山,干出一番政绩,可他们呢?
“他们这些乱臣贼子,把朕当成了软柿子捏!先是仗势欺君,如今又伙同赵隽来逼迫朕,这能怪我么?先帝当初杀了陈王,手尾都没弄干净便就留了这么个烂摊子给我!内阁是元老,我不能动,勋贵们手上有兵权,我更不敢动,我这个皇帝就是个十足的提线木偶!
“政绩是他们的,过错都是我的!他们将来一个两个都是名臣名将,功垂千古,而朕呢?朕就是个窝囊废,是个庸才,甚至是昏君!我不憋屈么?他们一个两个总觉得自己处境危险,委屈万分,可整个朝堂里,最委屈最憋屈的那个人是我!”
“可是赵隽也是你的儿子!”
太后拐杖笃着地,沉声道:“我不管谁憋屈,我只知道,眼下不管这皇位是你坐还是赵隽坐,这天下都还是姓赵!勋贵和元老拥护赵隽,也就是拥护我赵家,你若是为了这江山长远考虑,就该把下旨把柳亚泽交给他们发落,缓和眼下这君臣关系!”
“朕当然知道江山终归姓赵,可是母后想过如此一来我的处境么?!”皇帝手指着自己胸口,发着狠说道:“如果朕把柳亚泽交给他们,那么他们给陈王平了反之后,接下来就该问我的罪了!难道你就希望我成为枉杀忠良残暴狠戾的昏君吗?!”
“你真是糊涂!”太后又急又气,都已然红了眼眶,“眼下柳亚泽已经落到了他们手上,你就是不交有用吗?你若是下旨交人,不但顺应了他们的心意,不也是给了自己台阶下吗?等过了这一坎,缓过劲来,你再跟他们较劲也不迟!”
人交给了他们,到时还会他缓劲的机会吗?
皇帝咬咬牙,却没有再出声。
太后从来不参与政事,所接触的范围也不过是后宫那巴掌大的一片天空,这些事情,她晓得什么?
如果说昨儿夜里宫外起事许多人尚且等到天明才知,所以还得以安睡了一晚,那么今儿夜里却是根本没有人能睡得着了。
宫人之中好些都是前朝留下的人,当年他们入宫未久,年纪又小,故而留了下来,但当年起义将士血洗宫门的情景他们却还是历历在目的,听说宫城四面已经被韩稷率军重兵包围,哪里还能安得下心来?皆纷纷提心吊胆地关注着动静,打算着寻找什么机会求生了。
时间在等待与煎熬中又过去了一日。
韩稷这几日日日在宫城与皇长子府两边奔跑,连沈雁也未曾见上一面,回府的时候往往是她已歇下,而她起来他则又已经出门。
不过外头的消息还是一桩未漏地传进沈雁耳里,对于皇帝的顽固,她其实并没怎么在意,眼下胜负几乎已分,眼下不攻城不过是给他留两颜面罢了,莫非他真以为靠着那几千羽林军便能安享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