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当然不是钱伯说的,但是现在这个时候,钱伯也不能说到底是谁说的,只好悻悻地闭了嘴,扬鞭往拉车的马背上抽了一鞭:“得儿,驾!”
拉车的马得得儿往前跑,没有多久,就来到杜家的老宅。
杜恒霜出嫁之后,这杜家的老宅,还保留着。杜恒霜和方妩娘商议过,这座老宅,以后就给杜恒雪做陪嫁。
知画扶着杜恒霜从马车上下来,跟着钱伯从角门进了杜家大宅。
进大门,绕过影壁,顺着穿山游廊来到二重垂花门前。
杜家大宅和萧家大宅一样,由正院、东跨院、西跨院三所房子组成,各有四进,后院之内还有后花园,正院正房五间,筒子瓦卷棚式屋顶,前有廊后有厦,廊前有台阶,举架雄阔。两旁各带两间一丈阔的耳房。
杜恒霜一个人走在前面,径直过垂花门,进了正院。
若是她们没有搬走,这里会是杜先诚和方妩娘的居所。
杜先诚去世,方妩娘改嫁,这里就荒了下来,只供着杜先诚的牌位。
钱伯在垂花门处拉住了知画,不让她跟着杜恒霜一起进去。
知画不解,钱伯低声道:“放心,这里有我守着,大小姐不会有事的。”
“钱伯,你神神叨叨做什么啊?”知画埋怨道:“您又不是不知道,大小姐嫁了人,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她出错呢。”
钱伯嗐了一声:“我知道了。你这个小妮子,就等一会儿不行吗?”
知画不再作声,眼瞅着杜恒霜绕过影壁,看不见她的人影了。
这里是她的家,又知道钱伯就在跟前,杜恒霜倒是不害怕。
走上台阶,杜恒霜掀开绣着密密麻麻重瓣牡丹的门帘,看向中堂之上。
背对着门口,站着一个负着手的青衣男子,头戴幞头,身材高大威武,看向供桌上的杜先诚牌位出神。
杜恒霜觉得这个背影有一点点眼熟,但是记不清在哪里见过。
不过看那人看着牌位专注的样子,杜恒霜确信他就是自己爹爹生前的好友,便轻轻在门口咳嗽一声。
那人浑身一震,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转身,看向门口。
当年才六岁粉妆玉琢小女娃,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眉眼跟她娘一样美貌无双。
樱粉色联珠折枝花双林绫绢罗裙,双丝淡黄地印金鹧鸪花束纹纱半臂,挽着薄如蝉翼的雪白鲛绡纱披帛,头上只做家常打扮,梳着回心髻,插了两支赤金累丝凤穿牡丹簪,站在门边,微笑着看着自己,片刻将手放在腰间,对着他福了一福。
“这位大人,请问如何称呼?”杜恒霜好奇地看着那人,总觉得他的眉眼,有说不出的熟悉,一见就顿生孺慕之感。
站在中堂之上的男人,正是大家以为早就海难去世了的杜先诚,也是杜恒霜的爹爹。
可惜他走那年,杜恒霜才六岁,虽然将那时候爹爹的样貌记得牢牢的,但是过了这么多年,杜先诚在海外历经风霜,早就和当年的样子大相径庭了。
杜先诚眼里一阵酸涩,忙顿了顿,压下咽喉间那股泪意,笑着说了一句:“霜儿……”
杜恒霜听见那声音,如同被雷击打一样,往后蹭蹭退了两步,扶着门边的长柱站稳,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男人。
八九年时间过去,人的样貌可能会发生很大变化,可是声音不会发生那么大的变化。
杜恒霜将杜先诚的声音一直牢牢记在脑海里。
她早就觉得这个男人出奇地眼熟,现在听见这声音,她再无疑虑。
“爹……是你回来了?是你来看我的吗?”杜恒霜如同梦呓一样,轻声问道,一时响起大门四启,又手忙脚乱地关上大门,将阳光挡在外头。
杜先诚也很激动。他没有料到,杜恒霜居然一下子就认出他。要知道,当年他走的时候,她才六岁。又过去这么多年,他自己往常照镜子,都觉得认不出自己了。
“你关门做什么?我又不是见不得人?”杜先诚莞尔,心情平静下来,往杜恒霜那边走过去。
杜恒霜惊讶回头:“爹……你不是?”
杜先诚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站定,温言道:“孩子别怕,我没有死,我从海外回来了。”
爹原来没有死?!
杜恒霜的心里就跟在油锅里煎熬,然后又被拿起来放入冰窖里一样,在最冷和最热处不断徘徊。
“爹,你真的没有死?!”杜恒霜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扑到杜先诚怀里哭了起来,就像小时候一样,每次被方妩娘教训了,她都要去找爹哭诉一番。杜先诚就会将她抱在怀里,不仅温言抚慰,而且许诺很多条件,要给她带好看的花衣裳、首饰,带她出去骑马,打猎,下馆子。六岁以前的日子,在杜恒霜脑海里,如同置身天堂一样,没有丝毫的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