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官员大部分都被吓呆了,总督大人这时便挺身而出,主持大局,判定贾参议假造账簿,谋害上官,命人摘去他的顶戴,押入大牢。而死去的小吏,则被好生安葬,家人获得官府抚恤。随着数道命令的发出,贾参议顷刻间从云端跌落地狱深渊,此前所作种种,都成了笑话。
武丹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仿佛在看戏一般,只是在总督命人拿下贾参议时,提醒了一句,在皇上的处置命令下达之前,对待有犯罪嫌疑的官员不能有损朝廷体面。
张保和在场的其他人都出了一身冷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发生。他们看着贾参议被押在地上,官服都沾满了泥土;他们看着幸存的海关小吏放声大哭,为死去的同僚哀悼;他们看着布政使弃卒保车,笑意融融地恭贺朱巡抚沉冤得雪。但他们也只能看着而已。
张保回家后,数日不得安睡,常常半夜惊醒。佟氏多番抚慰,但成效不大。苏先生听说后,也丢下课业前来安慰他,但张保也只是苦笑以对。
京中伯爵府的急信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到的。
老伯爵哈尔齐死了。
他死得很突然。三月里的某一天他跟几个老朋友去马场的时候,遇上另一拨人,据说里头有几位贵人,两边约了赛马打赌。哈尔齐输了,这不算什么,关键是他从马上摔下来,磕伤了腿。当时不在意,只随便撕块布裹了,还继续跟人去喝酒,醉到第二天才回家,结果晚上高烧不退,伤口都流脓了。
府里请了大夫来,都说他年纪大了,有些风险。老太太不知是听了谁的调唆,认定是有不gān净的东西作祟,便请了萨满法师到丈夫住的院子里做法事驱邪。儿子媳妇再三阻止,她都不听,连最疼爱的婉宁劝说,她也不肯改主意。结果哈尔齐不胜烦扰,伤qíng加重,拖到第七天晚上就去世了。
老太太当即就昏死过去,之后一直卧病在chuáng,家中大局都靠长子晋保和长媳那拉氏维持。晋保亲自写信给三弟,让他尽快赶回家中奔丧。
佟氏看过信,忍不住流了泪,忙叫人去前头衙门把张保请回来。张保神色灰暗,听到噩耗后,脸色更加难看,掩面流泪道:“额娘怎么这么糊涂?!”然后默然不语。
佟氏一边抹泪一边道:“我已经叫人去找端哥儿了,底下人也在打包行李,咱们尽快赶回京去。”她见张保不说话,以为他是伤心到呆了。
跟过来的苏先生劝说他们要节哀,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或许这话学生说得过分了,但总是要提醒大人一句。您因父丧丁忧守制,只需百日便能进衙理事,广州离京城千里之遥,来回一趟就要将近三个月时间,如果回来得晚了,就会有人替了您的位子……”他看到张保的神色,便不再说下去,行礼告退了。
张保默默走进书房,坐在椅子上想着什么。跟进来的佟氏见他这样,就说道:“我去叫人收拾东西吧,带常用的就好,留下周四林王二等人看家,我们只带长福他们几个回京去,如何?”
张保怔怔地望着妻子,缓缓唤道:“夫人。”
佟氏一顿:“怎么?”
“我想趁此机会辞官回京,一来是为阿玛守丧,二来……也好照顾额娘。”
佟氏勉qiáng笑道:“夫君说什么傻话呢?你当上知府还不到一年,辞什么官?咱们只需依制守够百日,尽了为人子的责任就好,如果阿玛在九泉之下听说你连官都不做了,只怕会是最生气的那个呢。”
张保摇摇头:“我想得很清楚了,辞官回京,丁忧守制,然后留在府里照顾母亲。这个知府的位子就让别人坐吧。想来当初如果不是圣旨有明言在先,我接任梁大人的官职,也就是一年光景。”
佟氏见他不象是作伪,便变了脸色:“府里还有几房兄弟,大房嫡长子,四房最得宠,谁不能照顾老太太?就算你一片孝心,她也未必领qíng。再说,你要辞官回家,只怕第一个反对的就是她!”
她觉得自己说得太过,又缓了缓口气:“我知道你前些日子受了惊,总想着摆脱这些纷争,但谁做官不是这样?咱们从前也见过更过分的不是么?像奉天时的秦同知,就是无辜丢的官。何况你跟贾参议那种无根无基的人根本没法比,再怎么样也不会落到那个地步啊?为什么要辞官呢?”
张保抚着额头,道:“你不知道当日是个什么qíng景。贾参议品级比我还高呢,转眼间就被人按在地上,灰头土脸,说收监就收监了,发出的奏折也被截住,找来的证人全都反了口,连他手下用惯的人都在指控他。虽然巡抚大人和总督大人都说会等候朝廷处置,可你知不知道?方才我在衙门里收到的消息,贾参议在狱中……畏罪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