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裴姨娘身躯急剧抖簌,仿佛背负了十几年的重压在这一刻如洪水般倾泄出来!
jīng致的知夏斋里只听得见她压抑且不间断的低泣声,而沈羲怔望着她,竭力调整着自己的认知。
“大秦自亡国之前那一二十年,天下就已经逐渐乱起来了。西北,西南,东南各地战乱频起,愈演愈烈。
“有些拓跋人居然还擅自割地为王,流民一股接一股涌进京师,但那个时候皇上仍然不相信拓跋人能成大事。
“直到安国公府老少将领陆续战死,他才开始调集兵马清剿。
“然而大势已去。朝中好些官员暗中已在权衡去留。
“惠庆十七年,也就是你出生那年,这一年于大秦来说,发生了好些事。
“首先是太子薨了,而后是长江以南失守。
“燕王萧放率领十五万大军集结江南,预备与率领着西北十几万大军的周王李锭在沧州会合。
“到了腊月,不堪承受丧子之痛的皇后也薨了。举国大丧。
“而就在这一日,你来到了这个世上。
“一年之中连失太后与皇后,民间开始风传大秦气数已尽,民心更加摇摆不定。
“皇上忧急之下下旨不许任何人嬉笑,包括婴孩。
“但婴孩的嬉笑如何能禁止?
“而你的出生又让人多么惊喜。张家自老爷的妹妹、盈姑小姐过世之后,便再也没添过小姐。
“府里又已经整年没有过展露欢颜的时刻,奶奶和太太整日地抱着你,又哭又笑,笑完了哭,哭完了又笑。
“她们给你取了小名叫缓缓,取自‘陌上花开,宜缓缓归矣’。
“又接连三月不曾迎客,只因为不想去想外头的局势。老爷和大爷也是沉默的日子多。
“终于那一日,周军攻破大同,往燕京bī来了。”
仿佛再次见到亡国之前的兵荒马乱,她抿紧双唇,脸色也倏然变得雪白。
“后来呢?”沈羲轻轻问,也仿佛怕惊动了她。
“后来太太和奶奶就做了个重要的决定,无论如何,张家人都要活一个!”
她语音陡然急促,如同身后有人追赶,双手紧抓着布料,连绣花针直直扎进手指她也未曾察觉!
“张家世代忠君,从无利己的想法!
“这一代也是如此,上至老爷,下至家生奴才,早已经做好了大秦在张家在,大秦亡张家灭的抉择!
“但是在那一刻,太太和奶奶还是心软了,她们把才刚刚出生的你送了出去!”
“张家!”
沈羲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是她的家吗?是她前世的那个张家吗?!
“没错,张家。”
裴姨娘也随之站了起来,眼泪扑簌簌滚下:“名闻天下,至今还被举世士子暗里称颂着的燕京张家!
“你是张家的小姐,你是最最清贵的赫连贵女!你的祖上名臣辈出,你的曾祖父张解,是大秦的首辅,你的祖父张煜,是堂堂的太师!
“你的父亲,也是堂堂的翰林苑学士!
“大秦最后一位太后,是你的表姑母!宫里不受宠的金枝玉叶,也未必比得上你的尊贵荣耀!”
沈羲只觉头有些晕……
她背抵在花架上,仿佛透过时空在看裴姨娘。
她仍然还是张家的小姐,她是张煜的孙女,于是她便成了张盈的侄孙女……
这么说来,她是阿善的女儿,她昔年牵着逗着的侄儿,倒成了她的父亲?
她的嫂子,与她的侄儿媳妇,倒成了救了她一命的恩人——如果没有当年的那一决定,那么她哪里来的身体还魂?
世事竟还有这样的轮回……
但她更不知是该惊还是该喜的是,她仍然还是张家的小姐。名符其实的张家小姐!
“你刚才说,是祖母和我母亲把我送出来的?她们怎么会认识沈家?”她努力寻回一丝清明,喃喃道。
裴姨娘走过来,空dòng的两眼到这会儿也终于有了些内容:“你的母亲,与沈家二太太祖籍都是晋中人。
“从前不认识,但在京师碰见过几回,于是也知道她子嗣不畅。
“经过多方打听,便利用了你养父新进科举,在外任职的当口将你送上了门。
“如此因为不在京师,沈家人当然也就不知道太太何时怀孕,更不会怀疑你不是太太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