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古嫂子,她怀里还揣着一个包袱。
谢筝迎了上去,接到灯笼,柔声道:“这么晚了,嫂子怎么过来了?小丫头呢?”
古嫂子的眼睛还是肿的,比桃核好不到哪儿去,但她还是挤出笑容,收紧了怀里的包袱,道:“她哭累了睡着了,我让邻居大娘看着她,我赶了件衣服出来,来给他换上。”
谢筝闻言,心钝钝的痛,扶着古嫂子回到顺天府,到了摆放古阮的屋子外头,就见门半开着,马福搬了把板凳,坐着剥花生米。
衙门里不能摆灵堂,也没得点蜡烛,马福今夜当值,不能喝酒,就让人弄了点花生米来,陪着古阮,哥俩最后再唠嗑唠嗑。
见了古嫂子,马福蹭得站了起来,讪讪笑了笑。
古嫂子打开了包袱,里头一套簇新的衣裳,她摸着有几处歪歪扭扭的针脚,摊在了古阮跟前:“做了几天了,你老说我做得慢,我刚回去赶出来了,昨儿个还给你比过,尺寸应当是正好的。
你整日里在外头跑,常常回来时袖口裤腿上全是泥,但我晓得,你是最爱干净的。
咱们最后,换身新衣裳,干干净净地走……”
古嫂子说得很慢,声音喑哑,饶是她极力克制着,也带了几分哭腔。
紧紧咬着唇,古嫂子帮古阮换衣服。
人凉了有一阵了,浑身都僵硬着,马福、松烟和竹雾帮古嫂子搭了把手,替古阮换新衣。
谢筝退出来,站在庑廊下,心里五味杂陈。
陆毓衍跟着出来,见此处昏暗,并无灯笼光,便伸手揉了揉谢筝的额发:“别多想。”
谢筝一怔,咬着唇没吱声。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得有些多,她想起了谢慕锦和顾氏,没有亲手替他们收殓,谢筝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愧疚。
庆幸她不用直面痛苦,那种痛苦也许是当时的她无法承受的,会直接将她压垮。
可她还是愧疚的,为人子女,终究是……
徐徐吐了一口气,谢筝抬起眼帘,直直看着陆毓衍,把心中纠结说了一遍。
陆毓衍有些诧异,但他没有打断谢筝的话语,她愿意将内心里的那些痛苦彷徨与他说,他又怎么会拒绝。
小姑娘的个头只到他胸口,即便清楚她心中自有一股韧劲,可看起来还是娇娇弱弱的,让他想要护着捧着,远离苦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只是,苦难已经造成,这一点无法改变,谢筝不能再像前几年那样活得肆意,她不得不用着别人的名字,不得不面对父母双亡的痛苦。
陆毓衍微微弯下腰,沉沉湛湛看着谢筝,道:“每个人的想法都是不一样的,旁人我说不上来,但若是你父亲,他不会在意的。”
不追求刻板俗礼,不拘小节,骨子里随性且自在,那样的才是谢慕锦。
比起让谢筝替他们安置身后事,谢慕锦和顾氏更希望谢筝能走出镇江的困局。
“丹娘,”陆毓衍的声音压得很低,如呢喃一般,“以他希望的,以你想要的方式活下去。”
不自禁的,谢筝泪流满面。
简单的两个字,却如千斤重。
在父母身故之后,还有一个人,会如此唤她,唤她“丹娘”。
第一百一十三章 眼睛
陆毓衍眉宇舒展,乌黑的眸子一瞬不瞬的,斜长的桃花眼使得整个人都柔和了许多。
指腹在谢筝眼角轻轻擦了擦,谁都没有再说话,只静静的。
谢筝吸了吸鼻子,嗓子涩涩的,只觉得眼周烫得厉害,不晓得是泪水还是陆毓衍指尖的温度。
她抿着唇,迫使自己平静下来,这才应了一声。
陆毓衍勾着唇浅浅笑了笑,收回了手,慢慢直起了腰。
那道专注目光没有再一直停驻在她身上,谢筝不禁松了一口气,清了清嗓子,道:“之前说到哪儿了?对了,若不是驸马爷,又有谁能让裕成庄听话做事?”
“你觉得呢?”陆毓衍道。
话题转开了也好,让谢筝多想些旁的事情,免得她沉浸在情绪里。
后头屋子里,古嫂子他们似乎已经给古阮换好衣裳了,谢筝听见脚步声,怕他们随时会出来,不禁拿手揉了揉眼睛。
她不想让古嫂子看到她哭,古嫂子自个儿已经够难受的了。
手指按在眼睑上,谢筝不由一顿,而后怔怔看着陆毓衍的眼睛。
桃花眼的样子很好看,带着几分暖意,夜色浓浓,星光黯淡,就像是那些星星都落在了那一汪湖水之中,点点的,扫去了一身清冷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