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灵(29)
孟无悲叹道:“萧漱华和我说过这句话。但他所托非人。”
孟醒道:“确实如此。”
孟无悲习惯了他这样顶嘴,依然心平气和:“你……以此为鉴,不可轻付。”
于是孟醒带走其中一把,将另一把塞进孟无悲的棺材。
“我不会。”他说。
“他有没有后悔过袒护萧漱华呢?”孟醒忽然想。
他未见过孟无悲问人冷暖,可知孟无悲此人,大情小爱皆灌注一把剑中,细致妥帖是不可奢求的,只要不被他一剑穿心,被他执剑睥睨,竟也是一眼怜爱,三生有幸。
可萧漱华明白吗?
孟无悲的道是“天下”,是以杀伐安定天下。
孟无悲的感情是不杀,可萧漱华又是如何想这份“不杀”的呢?
孟醒忽然对上沈重暄一双明亮的眼,少年已近十四岁了,心性初显,确是孟无悲一般心怀大道,正气凛然,却比孟无悲更懂感情一事,不知是好是坏。
但孟醒突然想把孟无悲的棺材掘出来,再从里边刨出那把还未取名的另一半欺霜剑,然后行大礼,要天下皆知,当年名动四方的欺霜剑从未失传,它将成为沈重暄的剑,践行沈重暄的道——然后陪他同行江湖,不问始终。
他的道也会是天下吗?
“你的道,是正道吗?”孟醒问,沈重暄一愣,不懂他为何突然调转话题,只能答:“可能……是吧?”
“你的道是什么?”
沈重暄想了想,反问:“你呢?”
孟醒答:“活着。”
沈重暄沉默,这一沉默便是许久,孟醒才发觉自己方才神色过于郑重,或许对这孩子还是不可理解的。
“我开玩笑……我的道大概是,呃。”孟醒顿了一下,“大概是□□定国,封地袭……”
沈重暄道:“让你活着。”
这是我的道。
孟醒将未出口的“爵”字咽下,伸指摁住沈重暄眉心,他语调仍然轻快,说:“好。那我可当真了。”
作者有话要说:元元:为什么能让封琼看见鉴灵嘞?
孟醒:乖,他傻呗。
封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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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沈重暄说不出彼时心情,只觉得三年来他看孟醒时,总似雾里看花,他能见的孟醒的喜怒哀乐,是孟醒希望他看见的喜怒笑骂,而孟醒眉间眼底绝不轻露的信赖,即使是与封琳对望也不曾消减的防范和戒备。
他从不曾皱眉,他眼中只有轻淡如云的笑。
但沈重暄宁可他不笑,那笑太过虚伪,像画中神明被自作聪明的画师强抬了唇角眉梢,方勾勒出迎合世俗的一个风雨不摧、刀枪不入的酩酊剑孟醒,却自始至终作壁上观,高高在上地俯瞰人间,纤尘不染,高不可攀。
——直到孟醒说他会当真。
沈重暄确信自己见到了他眼里星辰明灭,烟云散却。
这一眼太惊艳,太心动,他一时不知该说别的什么,已听见孟醒气沉丹田,荡出一声笑来:“琼儿,你没听见你沈叔叔说饿了吗?”
沈重暄愣怔一瞬,只听见这句话在山谷中飘荡数回,最后仿佛落进一汪枯潭,砸起一声闷响——封琼遣来的一名小厮飞足连点,遥隔数尺,恭恭敬敬地一弯身,敬道:“小叔公,沈小叔,我家公子已在观棠楼设宴,只等您二位了。”
沈重暄暗自心惊世家底蕴,竟连一名小厮轻功也能如此了得,虽有逊于拂云身,可凭他眼力一时辨认不出来路,想来也绝非寻常路数。
“诶。”孟醒觑了那小厮一眼,听他竟有自觉唤沈重暄一声“小叔”,可见是个机灵的,因而面色和缓,但笑意虽明艳,话可不留情面,“小嘴挺会说道,想必很受琼儿信宠罢?”
小厮笑意仍旧谄媚,似乎只是个寻常仆人,说出的话却并不寻常,嗓音也略干哑:“琼公子是真正心系家族兴衰之人,堪当大任。”
“贫道竟不知封家盛衰,能轮得到一僮仆来操心了?”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小厮低眉顺目地弯着腰,看上去只是一普普通通的佞人,却不着痕迹地向孟醒凑去,“封家业大,道长也应能料到,若是封家势弱,其余三家势大,这江湖自同悲山之乱后好不容易得了几年太平,便又要……”
他话未说完,袖中匕首脱手飞出,直往孟醒心口刺去,却闻一声闷响,竟是替孟醒拿着拂尘的少年夺步而上,那匕首稳稳扎入拂尘手柄,少年眉眼阴寒,一路无言,这时方开口道:“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