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灵(170)
而他只敢瑟瑟地赔笑。
日子难过也没什么打紧的,至少还有得过。
孟浪蹲在河边,掬了一捧水,往脸上拍了拍,又冲着如镜的河面挤出一个灿烂的笑。但河里那个他却笑得有些假,一双莹亮的眼眸底下全是乌青,一袭白衫洗了不知道多少遍,看上去薄如脆纸,裹着他瘦骨嶙峋的身体,好像随时都可能被山风卷得稀烂。
孟浪振作了精神,手心却不自觉地发凉,虽是晴天,可山上的寒气还没褪尽,他身上穿的那一件实在是难堪寒风。
孟浪盯着河面映出的自己,突然觉得那张可怜兮兮的笑脸有点讨嫌——既不如萧漱华来得昳丽无双,也不像寻常男子那般英挺俊美,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张脸,每一寸都透着穷酸和疲惫。他好像萧漱华从垃圾堆里随手捡出来的一件玩意儿,即使有幸跟着守真君这样天下共瞩的神仙人物,也摆脱不了骨子里散出来的酸臭。
江湖上常有人说,守真君一笑,天下人都该为他折腰。
可他算个什么东西?笑或不笑,也没那么多人愿意关心,只是他笑着,多少能有点喜庆的意思,省得苦大仇深一张脸,连萧漱华都不想留他。
孟浪心思转来转去,已经不知道想到哪儿去了,只是不由自主地想,萧漱华何以成长为如此天下无双的绝色,一睥一睨都含着与生俱来的傲气和狂意,可他口口声声喊着师父,也不过比他小上七八岁罢了。
“你在做什么?”
孟浪猛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一只腿踩进河里了,连忙吓得一个后退,张皇失措地回头,正看见板着一张脸,专注地凝望他的萧同悲。
“啊、啊,没做什么,在想等会儿把衣服拿过来洗了。”
萧同悲一把抓住他的衣角:“我看到你快下河里去了,你之前说河很深。”
“嗯?你看错了吧,我是想顺便洗个脚。”孟浪笑着拍了拍他的头顶,又扶着他的后背,“走啦,今晚想吃什么?”
“烤鱼。”
“又吃烤鱼,吃不腻啊。不如我教你吧,我不在的时候你也可以做给师父吃。”
萧同悲本来跟着他走了几步,听见这话又猛地顿住脚,抬起头定定地望着他,孟浪没推动,也低下头看他:“怎么了?”
萧同悲开口道:“你做。”
孟浪被他惹得一阵好笑:“好好,我做。可我也不能给你做一辈子啊。”
“可以。”萧同悲揪着他的袖子,眼睛亮亮的。
孟浪哭笑不得,捏了捏他的脸:“那我给你做这么久吃的,还给你洗衣服,你是不是该说谢谢师兄?”
萧同悲又不说话了。
孟浪等了一会儿,看这小子直接把头都低下去,浑像无事发生,只好作罢。
萧同悲才说:“元元。”
孟浪好好地走着路,差点自己绊自己一脚,愣愣地回过眼来:“什么?”
萧同悲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孟浪碰了个钉子,只好揉了他的头发一把:“不准这样叫。师兄叫孟浪。”
萧同悲原本就不苟言笑的脸当即一变,小小的眉头像是打了结,小孩子嫣红的唇也咬得死紧,孟浪吓了一跳,又听见萧同悲赌气一样,一字一顿地喊:“元、元。”
“......”孟浪有点无力,又有点想笑,只能蹲下来拍他的脸,“松开,咬破皮怎么办...随你怎么叫吧,但是不准被师父听到。”
萧同悲点点头,眉毛和牙都松开了,又恢复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规规矩矩地跟在孟浪屁股后边。孟浪忽然想起他脚上那些伤,也怕他又突然停住脚步,索性弯腰把他抱起来,让他搂着自己脖子,走起来也更方便。
小孩子一团软软的肉就伏在他怀里,烫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脖间。
萧同悲突然动了动,飞快地贴在他耳边再说了一遍:“谢谢元元。”
孟浪身形一滞,险些连手都一软,浑身都泛起羞赧的绯红,甚至起了一层细密的汗,孟浪只疑心自己是抱了一锅沸腾的水,否则哪里会热到这种地步。
但他嘴角忽然勾了勾,在河边无论如何也显得尴尬的笑容,突然真实了许多。
日子难过又如何呢,大家各有各的过法。
无论萧漱华和萧同悲是怎样想,但他只想让他俩过得更好一点,这就是他存在的全部意义。
萧漱华一如往常地喝了不少的酒,醉眼朦胧地觑着由远及近的两抹身影,孟浪看了会儿满地碎裂的酒坛,在心底叹了口气,默不作声地替他收拾了遍地狼藉,萧同悲立在一旁,眉眼间隐隐约约透着些不耐,但两个大人都没有在意,萧漱华只在意他的酒。
孟浪悄悄搬走了几坛还未启封的酒,又用手捡起满地的碎瓷片,萧同悲也走过去帮他,孟浪连忙把他手一推:“当心受伤,我来就行,你去练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