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灵(14)
黑衣人缓缓行进,走过床前,一眼瞥见倚着房门的酌霜,见它白鞘朱纹,垂着烛焰一般鲜艳的剑佩,夜风从窗流入,拂起酌霜的赤色流苏——和杀意。
孟醒倏地起身,翻袖并指直逼他心门点去,黑衣人不想他竟还醒着,下意识去望停在窗口的安神香,却见沈重暄睁着一双明眸,手里夹着早被掐灭的半支香。
孟醒来势轻悄,掠向他时顺手抄起了桌上拂尘,右手仍做两指相并,直叩喉口。黑衣人猛一蹲身,企图避开这一指,孟醒却刹时一甩拂尘,翻江倒海的气势轰然涌上,黑衣人交臂相抵,仍被逼退数步,于地上落下一串极深的足印,孟醒却不疾不徐,只把他锁在死角不得进退,方复挎拂尘,懒散地抹了把脸,叹道:“吵人睡觉,是大无礼,你师出何门,贫道要和你师父论道论道。”
黑衣人只露出一双满是恨意的眼,并不答话,沈重暄却嗅到一阵血腥味儿,下意识问道:“师父,你受伤了?”
孟醒嗤然:“他服毒自尽了。”
沈重暄一愣,忙下床去探那黑衣人鼻息,却听见那黑衣人的声音自掩面的黑布下发出,似恐吓又似冷笑:“酩酊剑,你果然……入世了!”
孟醒状似怜悯地摇了摇头,伸手一抚他依旧圆瞪的眼:“贫道一直在世中,闭嘴吧。”
沈重暄第一次见孟醒手下死人——虽不是他下手,却也是第一次见孟醒身上出现杀意,一时不知言语,孟醒抬手想拍他发顶,又记起自己刚摸过死人,只得悻然收回,踟蹰片刻道:“早些习惯吧。”
“……他是哪里的人?”
孟醒笑道:“我师父保下萧漱华,得罪了大半个江湖。那我怎么知道?”
沈重暄问:“会不会是谁对我家……”
“胡思乱想。”孟醒终于没忍住拧了把他的脸,笑骂道,“你根骨好,性子端正,该是江湖正派都会喜欢的名门少侠。是为师拖累你咯。”
沈重暄微怔,正欲多言,却闻墙上忽然一声沉郁的闷响,竟自墙角蜿蜒起两道裂缝——分明是住在隔壁的人厌烦他们夜话,一拳打在墙上作为警告。不等他提醒,孟醒已蓦然色变,将他推回床榻,又刻意放下蚊帐,举重若轻地哼笑一声:“敢在我面前耍小性子,好大的胆。”
沈重暄却没法如他这般轻狂,只想那人能一掌把这墙打出如此动静,必非等闲之辈。孟醒却已长身站起,拈了拂尘漫步闲庭一般游走而去,只出门前回首轻笑:“元元乖乖睡觉,等为师回来。”
隔壁住下这样不知目的的人物,纵是孟醒也绝不会慢待。若此人是与那黑衣人一同来的,为何方才不出手?若不是,又何必此时击墙以告?是敌是友,一会方知。
孟醒这会儿酒意早散了干净,心中骂咧着沈重暄选了个坏风水,指却已敲上隔壁房门,片刻便打其中传来一声问:“谁。”
孟醒并不客气,只冷笑回问:“方才震裂了墙的可是公子?”
房中静默片刻,那男子似乎没想到自己会把墙震裂,良久应道:“……抱歉。”
孟醒:“?”
“公子武功高深,该是贫道失礼了。”
那人停了会儿,又道:“正是。”
孟醒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只好道:“公子不妨开门,这般英杰,贫道实想一睹为快。”
于是门便徐徐而开,那男子只着霜色里衣,仗着身量俯视孟醒道:“墙……我会赔的。”
孟醒微微仰头,两人俱是一愣——竟是登仙阁中的那位有缘人。孟醒忙把心中有印象的脸都过了一遍,确信此人绝不是他认识的人,可江湖前十大多与他有所来往,怎会错过如此高手?
孟醒微微颔首,温言道:“正是如此,公子好教养。令师必会欣慰之至。”
男人:“……”
两人厚颜得不分伯仲,孟醒拔下一城,才绽出个真心实意的笑:“公子爽快直率,贫道心向往之。一日两遇,实为有缘。贫道俗姓孟,不知公子贵姓?”
男人极平静地道:“萧同悲。”
孟醒浑身猛地一僵,笑意勉强撑着,疑心是自己耳岔:“嗯?”
萧同悲十分耐心,缓缓道:“萧漱华的萧,同意的同,孟无悲的悲。”
孟醒:“……”
守真君萧漱华之徒,当今江湖第一,孟醒唯一不曾谋面的江湖前十——碧无穷,萧同悲。
萧同悲问:“你姓孟?”
“……不。”孟醒冷静地一撩衣摆处的封家朱印,真诚道,“贫道俗家为封,名封梦。”
萧同悲却对他兴趣极大,追问道:“封家有道士?”
“……贫道叛出家中多年,方才打斗,正是家中派来追杀贫道与小徒的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