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灵(137)
孟无悲忍无可忍,睁开眼答他:“那小少年已有十三四的光景,无欢如今也不过十八九岁。”
萧漱华笑着应了一声,追问:“那你就不好奇那孩子的来路?”
孟无悲一直都知道他和欢喜宗部分门生的暗中来往,甚至能隐约感觉到闻栩的身边也有萧漱华安插的眼线,因此萧漱华手眼通天,人在山中却消息灵通,孟无悲从不怀疑——但萧漱华如今这番问话却让他也有些疑惑,无欢素不与生人亲近,加之性格乖戾,辟尘门的许多人也不喜她,她也将“友人”都视作拖累,为何会带着这么个看似普通的孩子行走江湖?
“孤儿。”孟无悲道。
除了孤儿,也不会有能让孟烟寒生出恻隐之心的人了。
萧漱华一乐,却说:“我没查到。”
☆、68
连萧漱华也查不到来路,背景便可见一斑,孟无悲默然觑他一眼,问道:“当真?”
萧漱华转身擦剑,漫不经心道:“这么担心作甚?她如今也不再是辟尘门人,和你更是八竿子打不着边了,靠着这么一尊靠山,难道不是好事么?”
孟无悲记起刚才孟烟寒对小孩儿颐指气使的模样,不像会受委屈,且孟烟寒自幼要强,若让她被一个小毛孩子欺负了去,那才是胡思乱想。而且萧漱华说的话虽然可说是无情无义,但如今的他和孟烟寒,确已是形同陌路,毫无瓜葛。
“...罢。”孟无悲接过萧漱华的桂殿秋,替他拭去剑身一条未被萧漱华留意到的白痕,“福生无量天尊。”
鸡毛崽本名当然不叫鸡毛崽,奈何孟烟寒学了十几年剑,到了该念书时也只想着练剑,强强认得几个字,索性挑了一个“崽”字表达心中怜爱,再依据对方当时如同铁公鸡一般一毛不拔的表现,心怀期望地叫他一声“鸡毛崽”。
鸡毛崽不喜多言,素日冷着一张脸,一旦开口必是要逼孟烟寒拔剑的架势,幸在他自称勤勉,不见人影时就是外出打猎换些钱财,以一人之力挑起了两人生活的重担。
“走不动了。”
鸡毛崽忽然开口,孟烟寒被他扯衣摆的动作拽得险些一个后仰,不大高兴地回过头来:“那也不能在路边睡吧?”
鸡毛崽却兀自扫了眼人头攒动的人群,低声道:“等会儿再走。”
“干嘛?”孟烟寒不耐烦地抬了抬手臂,因为担心把鸡毛崽直接甩飞,因此动作并不大,只是语气依然恶狠狠地,“要蹲路边自己蹲去,少扯上我。”
鸡毛崽也不恼她语气恶劣,定定地看着人群中的某一个人,孟烟寒直觉不对,顺着他目光望去,却只看到一片人山人海,便问:“...遇上亲人了?”
她向来只当鸡毛崽是孤儿,但鸡毛崽本人从没和她提过家里,想来这孩子能跟上她的步子,多半也是江湖人家出身,如今在试剑会遇上家里人,实在再正常不过。
“亲人?”鸡毛崽确认那人已然走远,这才缓缓收回目光,摇头道,“走吧。”
孟烟寒懒得追问,想嘴硬地说一句“要滚赶紧滚”,却在低眼时撞见小孩儿微微塌下的脊背,孟烟寒心下微动,忽然想像曾经清如关照她时一般拍拍鸡毛崽的肩,但她很快回过神来,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连忙清了清嗓,不情不愿地骂咧道:“崽啊,有家就回嘛——家里有讨人烦的就直接宰掉啊!”
鸡毛崽被她骂得忍不住笑,侧过眼来看她:“我不叫鸡毛崽。”
“打住!”孟烟寒再小几岁时也跟清徵一起秉烛夜读,看过不少话本,通常出了这么一句,多半是相府小姐要和穷酸书生道别了,当时看还颇有些唏嘘,现在只觉得头皮发麻,孟烟寒赶紧先声夺人地抢过话头,“别告诉我!省得以后人还说血观音全靠某家贵公子扶持才当上天下第一。”
鸡毛崽忍俊不禁,听话地摁了摁嘴唇:“不听拉倒。”
世人都说血观音嗜杀,惧她嗜杀、也恨她嗜杀,更在暗地里唾弃她,以为这蛇蝎女人竟然胆小如鼠,屡屡出手都是冲着寻常的官宦人家,与江湖之外的人动手,还动辄株连九族,这又未免失了道义。
所有人都厌她、惧她、忌惮她。
孟烟寒抬手擦了擦脸颊,随便地甩干净剑上残余的血,她脚下有数十具横七竖八的尸身,后知后觉的渗出的鲜血如同静缓的溪流从她靴底淌过。孟烟寒随手从一旁摘下一束照明用的火把,熟练地往稻草堆上一丢,炽热的炎气轰然而起,她便收剑回鞘,带着一身傲慢凯旋。
等她走出山洞,洞口正立着三个人影,最年长的是个身着锦缎长裙的姑娘,正搂着自家侥幸得生的弟弟哭得梨花带雨,见到她更是感激不已,激动万分地拉着弟弟向她狠狠地磕了一记头,孟烟寒扶剑而立,居高临下地抬了抬手腕:“起来吧,没这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