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灵(134)
清如眉尖微不可见地一蹙,只见宋明昀眼底精光,便知道这男人早就把辟尘门的内务摸得门清,这一开口,分明是存了吞并辟尘门的心思!
无悲无欢已离开师门,他若再不收徒,辟尘门才是真正的后继无人。
而当今世上,论起根骨天资,除却无悲无欢,再能进他们这样层次的人的眼界的,实在寥寥可数。
平心而论,清如曾到宋家见过那位七公子宋逐波,若非是宋家出身,单论爱才之心,宋七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就凭他姓宋,若是当真让他做了掌门,辟尘门和宋家,恐怕就再难划清界限——彼时的辟尘门,怎还可能有如今的清静日子?
“多谢贵公子抬爱,只是辟尘门已近没落,怎能如此冒然地误人子弟?”
宋明昀早就猜到他会拒绝,清如这位道君本是比前几任都要年轻,在他初登位时,前几年的辟尘门甚至隐有入世之势,可薛、江二人的死确实给了清如沉重一击,原本对江湖怀着莫大期许的清如道君及时止损,立刻领着全门上下更加彻底地退出了这片江湖。
封闭保守,却可平安。
宋明昀叹一口气:“道君过谦了。方才道君问我明州凤楼一事,在下虽然也是道听途说,但还是自信比这说书的要可信一些。问川大旱之后,朝廷下令,要求明州开仓放粮,接济灾民,尽快调剂城中物资,保证每日都可有足量灾民入城定居,由明川官府辅佐,以保民生。可明州局势你我皆知,向来是官府说了不算,要凤楼首肯才做数,因此凤楼的封源迟迟不愿履职,官府不过是个挂名的,接了圣旨也没粮来放,实在无计可施。那位姑娘当时便杀入凤楼,封源受她威胁,答应一周之内一定放粮,可一周过去一半,粮还未放,这姑娘却被封源约去喝茶。”
“这封源武功平平,人却是个色胆包天的,竟然敢故意灌醉姑娘,谁知这姑娘也是个胆大的,明知道那酒有问题,还真敢喝——可她酒量惊人,喝到后边,逼得封源企图下药。”
清如呼吸微滞,而这片刻的僵硬也被宋明昀纳入眼底,片刻之后,宋明昀带着笑意轻轻启唇:“道君,这姑娘到最后,屠了凤楼上下三十二号人,劫走粮食不计其数,半夜大开城门,流民尽入,令明州近日上下大乱——而有人追问她来路时,她都不言不语,只说自己无父无母。您说,如此能人,该是怎样的宗门才能教出的天才?”
清如默然。
宋明昀道:“可她还是失算了。她手中的弟子剑,在下不才,刚好对辟尘门的弟子剑颇感兴趣,如若不曾看错,那该是辟尘门的遗失之物。不知道君,可有意愿追回?”
清如猛然抬腕,扬手掷出一只瓷杯,势如风卷,宋明昀下意识抬手接住,才发觉里边盛满澄亮的茶水,犹然漂着几片茶,一滴未漏,一片未挪,又听清如慢条斯理地开口阻断了他的话:“您说这么多,一定口渴了。”
宋明昀微微一笑,仰脖饮尽茶水,不再重提。
一个月后,这段时间一直高深莫测的侠女终于被人阻在简都,一身雪白衣裙,斗笠被她自行掀落,眉眼清寒如凛冬霜雪,砭骨的冷意从她一双明眸里陡然射出,直将那群对她好奇不已的江湖浪人定在原地,噤若寒蝉。
“她分明留着长发,插着子午朝向的簪,却对人道了句‘阿弥陀佛’。”
宋明昀写去一封书信,递至辟尘门清如道君手中。
上书:“此女自称,姓孟,名烟寒。”
“师兄?”
清徵微微侧头,不解地看着突然抓住自己正在练剑的手的清如,后者这才回过神来,笑道:“无事,是贫道失态了。”
“...师兄是在担心无欢?”
清如沉默一瞬,接道:“是。无悲下山,好歹有萧漱华在他身边作伴,萧漱华不似他固执不知变通,他们一道,也可免去许多麻烦。无欢却......罢了,她如今还和你往来吗?”
清徵绞着手指,垂首低声道:“...很久没有来信了。”
清如身形微晃,清徵连忙伸手扶住他胳膊,却被清如轻轻拂开,道:“也罢,不必强求。”
后来的孟烟寒孤军深入,一剑挑下官兵久治不下的问行山匪窝,屠七十六人。
她又独自闯进简都儒府,取了那位德高望重却一直对道家耿耿于怀的儒士性命。
云都欢喜宗的数名弟子在她手下惨死,百撷娇、千樽酒、万斛珠被她折腾得乌烟瘴气。
高高在上的宰相府的那块御笔亲题的匾被她挑落,三朝元老的心口被她一剑洞穿。
孟烟寒。
这三个字从未这样被人熟记,短短一年内,她走遍十三州,在每一州都留下一笔常人想也不敢想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