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荒少年游(2)
这个村子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医者难自医,老郎中对自己的病无能为力,很快去了。
村里也陆陆续续死人。
阮软永远记得,那天突然有很多人围到他家院子里,远远的,捏着鼻子对他们的院子指指点点。
他很茫然,然后看着那群熟悉的人捂着口鼻冲进来,一把火点燃了院子。
熊熊火光冲天。
映红了他的眼。
老郎中的尸体还在他身后的屋子里。他也还在火海里。
火灼伤了他的面颊,一片火辣辣的的疼。他的眼睛也刷地流下泪来。
村里的老人看不下去,直叹“造孽哟”。隔壁院里的老李不忍心,竟不顾众人阻拦,冲进火海硬生生将已经懵了的他拽了出来,
“他到底是个孩子啊。”老李抽抽鼻头,对乡亲们解释道。
“什么孩子!明明是个煞星!”
“烧死他!烧死他!”
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家制止了大伙过激的行动,冲阮软指指远方,“这个村子容不下你了。”
驱逐与流浪。
阮软刚出生就被遗弃,两次被收养,都克死了人。
他离开了这个村子,从此过上了浪迹天涯的生活。平时跟一群大乞丐一起在镇子上乞讨,饿了就去讨些剩菜剩饭或者是馊了的包子馒头,实在不行,很多人家养的大黄狗跟前的碗里头,也盛着食物呢。
下雨了就往富裕人家的屋檐下躲,破庙里往往人满为患,他一个小孩子也抢不过。当然,如果人家的护卫赶人,他也只能一户一户换地方,直到找到安身之所。
为什么没有遇见其他好心人收养他呢?
遇见了,当然遇见了。
那是一个老妇人,据说也是守寡多年,家里还立了牌坊,出了名的好心肠,之前还收留了好些个流浪儿呢。但这位好心的老人家身体不好,一身的病,竟没过几个月就撒手人寰,她没有子孙,微薄的家产被她收养的孩子瓜分了干净,哪里轮得到他一个小屁孩。最后他什么都没得到,被人赶了出去。
他再次流浪,又日益孤僻,后来还有谁会主动招惹他。
又这般辗转了一年。
阮软永远记得,他八岁那年的秦淮雨夜。
那时是梅雨季节,黄梅雨,青池塘,蛙声绵。
他靠在城墙角里,遥望着不知名的地方。
秦淮秦淮,销金窟,温柔乡。
但所有的才子佳人,莺声燕语都与他无关。所有风花雪月,温柔缠绵都与他无关。
他只摸着瘪瘪的肚子,考虑着下一顿去哪里找食物。
天突然又下起了雨,街道上所有人不约而同加快了脚步,他挣扎着想起身换个地方避雨,但连日未进食让他没了力气,重新跌入雨尘里。
他捂脸,无声笑起来。
轻轻的脚步声传来。
他放下手,入目的是一双银白色的靴子。
“你怎么在这里?不去避雨吗?”年轻男子弯下腰看他,笑得温柔。
他一身锦衣华服一瞧就知道价值不菲,但整个人看起来十分亲和。换句话说,看起来像个吃多了没事干的富家公子。
阮软轻轻摇头,他没心情耗费力气说废话。
男子一顿,“你怎么了?饿了?不舒服?”
阮软抿唇,还是选择了说话:“你……要做什么?”
“哈?”
阮软想起了他曾经在书院附近乞讨时听过的一句话,于是张嘴便道:“无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男子哈哈大笑,摆摆手,“我可没什么目的,你这小家伙防备心真重啊,你有什么值得我图的么?”
阮软不说话了。
“真是有意思的小东西。”男子摸摸下巴,“你要不要跟着我?”
“有什么好处吗?”他话说得愈发有气无力。
“我是散修,可以领着你踏入大道,长生不老。”
“能吃饱么?”
“……应该能。”男子摸摸鼻头,然后正了正脸色,肃然道:“你跟我回去,我保你衣食无忧。”
“哟,咱们裴二公子也想找徒弟了呐。”
梅雨湿润了泥土,朦胧了他的眼。
乌金衣衫的女子在雨中走来,伴随着轻佻的话语,和微微挑起的眼角,停在他面前。
——长得真好,不过不能给我当饭吃。
这是阮软饿晕过去的最后一个念头。
他在一片云雾中醒来。
微风轻动雾云开,日照峰巅香烛台。
身侧飞湍瀑流,松云白鹤,萦青缭白,四望如一。
他抬手,遮住大半张脸,也拭去了面上水雾。
水珠从指尖砸在地上。
视线也逐渐明朗。
“诶,姓裴的,这小子醒了!”女子率先发现他睁开眼。
裴姓男子立刻转头,然后哈哈一笑:“小子,你睡了两天一夜,可算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