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荒少年游(189)
他的世界一片残红。
虚空之中,有一声叹息乍然在耳后响起。一对藕臂自背后将他环住,赤红袖摆向下滑落。
那是个美到足够让所有人窒息的女人。
邀明月回身看着她:“莳、姬。”
看见这个女人的瞬间,所有人都一阵眩晕。她俯在阮重笙耳边,轻轻一叹:“我的孩子,你看,天九荒永远这样恶心。”
她说:“走吧,阿娘带你回家。”
第110章 无心
繁星盛景,永无天日。
人们都说长夜是罪恶的象征,这话不无道理。黑暗是所有不堪最好的匿藏,污浊的人将罪恶埋入晦暗,得到一份庇佑;堕落的人将灵魂躯壳出卖给黑夜,求得容身之所。
阮重笙躺在软榻上,直勾勾地看着窗外,乌云渐将繁星围绕,云天都依旧是云天都,点点星光都如塞北烟雨、江南飞雪般珍贵,纵偶得也是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嗜酒如命的师父。
爱美如命的姑姑。
没了。
都没了。
这世上,当真只余他孑然一身了。
他已经在这里一动不动躺了足足半月。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秦妃寂立在他旁侧,问着半月来重复过无数次的问题,依旧没得到回应。
她叹了口气,正欲抽身离去,身后忽有一道沙哑至极的声音:“等等。”
阮重笙还是维持着看向窗外一动不动的姿势,这曾经胡天海地嬉笑怒骂的人,现下像极了具行尸走肉,似乎唯一能值得他期待的,已只余死亡。
秦妃寂看着他,明明是毫无起伏的表情,她却仿佛透过那双空洞的眼睛,听见了灼痛的哭嚎。
但事实上,自裴回铮落灵心死于他手到现在,他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他说:“我要见……”他用力喘了口气,竟还慢慢笑了:“……母亲。”
这半月间,莳姬来过几次,只是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真正仔细看清对方的脸。
她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妖极艳极,用尽世间言语都难以形容的美貌,举手投足尽态极妍,任何人为她疯狂都不稀奇。
——哪怕是那位号称九荒第一人的青衣君。
见了她就会有一个念头,这样的人,确实有能让天道之子阮天纵沉溺其中、自取灭亡的资本。
这张脸他也并不陌生,因为早在金陵骄儿林中,已有一面之缘。
“笙笙,到阿娘身边来。”她招手。
她端详着这张脸,叹道:“不像我,也不似阮郎。”
阮重笙避开她的手。
莳姬看着他,倒也不在意,反是轻柔道:“笙笙,现在你终于回到阿娘身边了。天九荒上的所有人都不是好东西,你不要为他们伤心。”
阮重笙一言不发。
“笙笙,你为什么不看我?”她歪着头,总是媚眼如丝的双眸此时带着真切的疑惑,“难道是为了那个裴三和高灵心?他们都不是好东西,都是有所图的。只有我会真的对你好,因为我是你的阿娘呀。”
裴回铮、落灵心。
这两个名字落在心间,不啻于两把利刃。
他低着头,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埋在阴影里的脸看不见神情,但露出的颊侧却浸满不正常的苍白:“……当年我在街边落魄无状,是师父共姑姑带我回家,予我锦衣玉食,教我读书认字,手把手授我毕生所学,悉心教我为人之道,解囊相授,一腔真心呵护我整整十年。”
“我人生第一部 书是姑姑递到我手上的《九荒图鉴》;第一样武器是师父亲手为我削的木剑;第一件冬袄是姑姑为我缝纫,扎得她一手血珠;第一把利兵是师父费尽心思寻来的扈阳扈月……”
“可现在,我的师父和姑姑,没啦。”
阮重笙抬起头来看着她,似哭似笑:“夫人,母亲,我这近十九年的人生里,哪一段路是你陪着走过的?哪些呵护关切是你做的?如今我终于如你所愿堕入云天都,你还来说这样的话?!”
“母亲”二字给他带来的,只有灾难和痛彻心扉的淋漓鲜血。
“……可这一切,都因九荒、因你父亲而起啊。”
莳姬从背后抱住她的孩子,痴痴叹道:“……果然是阮郎给我留下的种,脾气像他。也总爱为难我,不肯在我的角度上,替我想想。”
“……”阮重笙试图挣扎,结果自不必说。还是莳姬自己坐回去,他方得喘息。
她坐的曾是属于易山岁的王座,只是崖因宫早已易主。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阮重笙看着托腮含笑的莳姬,问了一句话:“在你眼里,我那位父亲,到底是怎样的?”
“他啊……他挺好的,我喜欢他。”莳姬咬着指尖,鲜红的蔻丹也被含在口中,她咯咯笑着:“他是我的夫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