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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间砂·黄泉篇(21)

她不顾一切的背起了母亲,掠出了关押她的沧州大狱,向着长安日夜兼程。

然,她再也回不到从前。

三天之后,母亲病逝在途中——那里,离长安还有一千多里。

她再也没有机会对母亲说她其实一直都深爱着她,因为爱母亲、所以年幼的心才因为不理解产生那样强烈的恨意。那时的她不了解生活的艰辛和贫穷女子的悲哀……她还太小,还不懂得。

即使在江湖上漂泊了那么多年,执扭的她还一直没有悟出这一点,一直到有人对她说——

“你居然看不出来?在当时、你母亲是用她唯一能做的方式、一直用尽了全力在保护你啊。”

是那句话在瞬间点破了她感情的死结。说话的时候,绯衣女子的眼角有闪亮的光芒。

她顿悟,然后终于有勇气赶回永阳坊。

近乡情怯,仍然鼓起了勇气打听母亲下落。然而,人事全非。

坊门口的张裁缝也已经认不出她是谁,听她打听,只是叹息着,说:“这一家么?以前的住的女人是个暗娼,怪可怜的……拉扯着一个女儿,为了不饿死又能怎么样?”

“本来她老老实实的接客挣钱也罢了,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天这个女人居然敢和恩客争吵起来,而且还下毒害了那个倒霉鬼。啧啧……那个人死相实在恐怖啊……”

“本来是判了秋后问斩,只是后来运气好,碰到了大赦,才改为流刑,被压到了沧州大狱里。”

“她女儿本来就不懂事,对娘说话没大没小的。那一天她和她娘吵了一架,居然就跑的不知踪影了……唉唉,后来有街坊说,在什么窑子里看见过她,或者说在大户人家看见她当婢女——你说说,一个小女孩自个跑出去能有什么活路——”

张裁缝的话滔滔不绝的说了一半,蓦然想起眼前这个打听消息的旅客也是一个女子,连忙顿住了话语。然后有些惊疑的悄悄打量来人……似乎,似乎有些眼熟呢。

就在他偷看那个漂亮女孩子的时候,看见旅客美丽的眼睛里滚落出了一串的泪珠。那个佩着剑的厉害女子,就这样忽然掩着面哭了起来。

她忽然明白了当日母亲为什么要打她、为什么要让她滚出去——惊惧交加的母亲,已经感觉到了那个人投注在年幼女儿身上不怀好意的目光,她,只有用唯一的方法尽快让女儿脱离危险——

“贱!给我滚出去!”

在她恨着母亲、逃离永阳坊时,母亲为了保护她、而承担了杀人的罪名。

在她怀着绝技,在江湖中飘荡时,母亲却一直被关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牢里。

而在她因为悔恨而回去找母亲的时候,母亲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她再也回不到从前。

安葬完母亲以后,她加入了听雪楼,改名字为“红尘”。在十丈软红里面奔走了那么久,却仿佛跑不出昨日那个黄土坊。十年了,回头乍一看,在人群中走过,居然连一些些的人气都没有沾上,仍然是飘摇无依。

如今名动江湖了,有人惧怕了,反而不如童年——那个时候,至少还有母亲是真正关怀她的。

她来到听雪楼,并且稳定了下来——那是因为靖姑娘——那个曾经用一句话点破了她心中魔障的人。如果不是绯衣女子那样冷静而犀利的话语,她或许连和母亲最后的一面都来不及见到。

听雪楼里的每一个人都敬畏靖姑娘,甚至连楼主都对她相当敬重。而那个绯衣女子面纱下的眼睛,从来也都是冷如冰雪。她知道,靖姑娘的童年,只怕比自己更加惨烈。

然而,只有她想过,靖姑娘的内心某处,一定有一个柔软而善感的地方——要不然,她又怎能明白母亲当年的心境。

“靖姑娘……”红尘恍惚笑了一笑,想伸手拉住那个绯衣女子的手,告诉她,自己一直是多么的感激她,同时,也希望她能找到自己的幸福——为什么对于旁人的内心能一眼看到底的她,对于自己的内心却一直都无法正视?

然而,神智又在一点点的消失。

“紫竹调……紫竹调……”在恍惚中,她只是下意识的喃喃自语,母亲哼唱的旋律萦绕在耳边,一重又一重。阿靖握着她渐渐冰冷的手,轻轻叹了一口气,低着头,对一直守在病榻旁边的碧落道:“请你将那曲子弹给她听,好么?”

听雪楼女领主的话,第一次那样的温和,甚至带着一丝的祈求之意。

碧落微微一怔,却没有立刻回答,仿佛在挣扎着。许久许久,他不再说话,只是低下了头,静静坐到了案后,摆开了古琴。

在指尖碰到弦的时刻,他发觉自己心中似乎有什么屏障在片片破碎——曾经,他在内心发过誓,只为那个人弹奏这首曲子而已……如今他终于明白,世事,从来没有绝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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