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不想要伪善,却不知为什么在所有人眼中,他都会是个温良谦和之人。明明只是看到了美好的东西便想将他据为己有,也放弃过希望,任自己无声无息地走向死亡,贪心和逃避,怯懦和迷茫,却冠以一些高尚的名目来欺瞒别人欺骗自己。
被惩罚了、终于被惩罚了。自私的任性,过度的依赖,在他离开的时候甚至没有出言阻止。
为什么没有阻止?因为害怕被拒绝,可是畏缩的后果是什么呢,转瞬之间夺走那人的利箭,他即使想要阻止,也回天乏术。
不是自己说的吗?国家至上,于是他怎么样,只好无所谓。现在胜利摆在眼前,哪怕有一点点欣慰、一点点快感呢?
不是这样的啊,从来就不是,没有什么比他重要的,没有什么比他更值得守护的。早就知道的,却欺骗他、欺骗自己,如今可好?再也没有机会告诉他了。
城门开了,军队从城中涌出来,他听见欢呼雀跃,却好像不明白,环顾四周,似乎是结束了。
杀戮、抢掠,边疆人民的悲哀痛苦,终于都结束了。
低下头,铠甲下雪白的衣服溅满了血,以血换血换来的和平,何其珍贵、何其残忍,多少人会欢笑,以多少人悲伤的代价。
不能哭的,却抑制不住抽泣。胸口痛得像要撕裂,像是把什么血淋淋地剥离出他的生命中,麻木了、枯萎了,化作尘埃泥土,什么也不能再去想。
失去了他,纵然活着,意义何在?
运气是一个危险的词,它的结局从来都令人提心吊胆,更何况这东西常常有用光的时候。
凤兰觉得应该记下这个教训,以后不再那么嚣张,当然有机会能记得这个教训,可见上天又放了他一马。
缩在城墙之下,胳膊上的灼痛让凤兰龇牙咧嘴,人生中头一次被这种结结实实的东西贯穿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刚刚真是千钧一发,要不是恰好没站稳往一边倒了过去,估计现在已经壮烈成仁了。
他知道雪融一定担心死了,刚要探出头去再向城墙外看,一枝羽箭又贴着他的头顶飞了过去,把他吓出一身冷汗,转眼间身后的砖墙上刷刷刷全是密密麻麻的羽箭落下折断的声音。
凤兰缩了缩脖子,心想自己还是老老实实在这底下躲着吧,这要再探出头去,不被射成刺猬才怪。
他就这么顺着城楼、墙根移到了箭雨的死角里,旁边士兵忙围过来几个,他摆摆手示意没事,让他们各回岗位,见还是有人不停地望向这边,便想起书中所说的英雄此刻所为,于是握住了箭身,微微一使劲……
「哇啊,痛痛痛痛痛……」
英雄不是谁都能学的,又何况凤公子这种半路出家的?胳膊上钻心的疼让他自己是再也下不了手了,叹口气,凤兰心想算了,留给雪融拔吧,让他心疼心疼也好。
终于敌军溃散不堪,俘的俘、杀的杀。
城门大开,胜利的号角响彻云霄,周围爆炸一般的欢呼声令凤兰吓了一大跳。
正在疑惑着士兵们的夸张,就忽然听得有人朝他大喊:「凤爷,还在发什么呆,胜利了!」
胜利了是没错,意料之中嘛,有必要那么高兴吗?
凤兰还在楞,就听那人补充道:「可以回家了!可以回家了啊!」
风过云起,北漠碧蓝的苍穹无比高远。
家?凤兰的心震颤了起来,北漠余部全灭,可以回家了!
一时间身上的伤也不疼了,他精神百倍激动万分地和大伙一起冲下城楼,挤在人群中向外面涌去。
幸而司徒雪融骑在马上,他不用跳起来就能找到他,还没弄明白为什么那人脸上的表情那么悲伤,司徒雪融已经冲到他面前来了。他就见那人翻身下马跑到他面前,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他,好像刚刚哭过,眼睛还是通红的。
凤兰想问,就见司徒雪融拉着他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好像怕他随时都会消失一样一把就抱紧,然后埋在他颈间,失声痛哭。
凤兰后来每每回想那个时候,都觉得尤为可惜。
如果不是拥抱的时候被碰着了胳膊上的伤分散他大半的注意力,他本应该好好体味那唯美至极的一刻的,而如今的回忆就只有当时的腹诽:司徒雪融,小爷知道你激动,但是好歹也小心一点啊,小爷可是伤员吶……
那箭如何从胳膊上弄出来的惨痛回忆已经刻意淡忘了,凤兰就记得那一天他吊着胳膊,贪婪地在司徒雪融身上蹭来蹭去。怎么说呢,这久违了的瘦削身体让他垂涎得如饿狼见羊,简直想在他每一寸肌肤上都咬一口,解解馋。
司徒雪融则紧紧抓着他没受伤的那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