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扯扯嘴角,提刀转身,朝神宫走去。
冲昕跨上一步,自后面抱住了她。
“五儿……”他呢喃。
这一声“五儿”,已隔了经年。往昔岁月,已不可追忆。
杨五停下了脚步。颈间感受他的脸颊摩擦,还有微烫的湿意。
“你遇到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冲昕埋在她颈间,低声道,“告诉我。”
“告诉你,又有什么意义?”竹生平静的道。
冲昕攥紧了她的衣衫,将她抱得更紧,颤声问:“你如何……能修炼了?”
这个问题,让竹生沉默了许久。
她拍开他的手,让他放开手臂,转过身与他面对面。她看进他的眸底,觉得眼前的人,依然宛如少年。
竹生向来都喜欢少年的单纯与热情。她也愿意呵护这种属于少年的美好。过去那些年,当她回忆往昔,想起从前那些人那些事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恨过。唯独想起他,她总是觉得……恨不起来。
竹生原不想对冲昕太过冷酷,但冲昕的这个问题,问到了一切的关键点上,问到了她最憎最恨的一段往事。
竹生知道,冲昕不是长天,但她也知道,冲昕的确是长天神君的转生之人。在所有的过往中,在竹生这一场人生中,冲昕的的确确是无辜的。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把竹生拖入海底几欲将她溺毙的旋涡的中心,就是冲昕。
“我曾被困妖域一年。”竹生缓缓道,“今日的青君,昔日的南妖王,予我一套功法。我逃到凡人界修炼,才有了今日。”
今日的青君,昔日的南妖王,有区别吗?
有。
青君是在一统妖域之后,才定性成为女身。在那之前,南妖王阴阳不定,可男可女。甚至于几千年来,人族修士一直都认为南妖王和北妖王一样,都是男子之身。
冲昕觉得有些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他艰难的问道:“南妖王……为何要给你功法修炼?”
“是啊……”竹生神色平静,也问,“堂堂南妖王,为何会给杨五这样一套功法呢?”
这个反问,像一记大锤,重重的击在冲昕心口!
彼时杨五不过一介凡女,身无长物,有什么能让南妖王多看她一眼?
其实这许多年,冲昕早就做过许多次的心理建设。
他早就想到过,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美貌凡女,离了他的保护,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大陆,极可能遭遇一些不堪之事。他每每做这种假设时,便气血翻涌,心如刀割。
但,即便是这样,只要她还能活着,就比什么都好!
他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到时候,无论知道她遭遇了什么,她只要还活着就好!
然而当有一天,他真的直面她曾经遭遇的不堪时,却体会到气海刺穿,元婴撕裂般的疼痛。
想到她曾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挣扎、无力、痛苦、遭受凌辱蹂躏……他藏在袖中的指尖都疼得发抖。
所以她再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是杨五。她已是修真者竹生。
冲昕将牙关咬紧,泪水却依然划过脸颊。
曾经也有一个少年,知道她的过往,痛苦得流泪。那少年最后却和她逆向而行,终死在了她的刀下。
这些少年迟早会成长成他们该成为的样子,她其实没有能力主导他们的人生和成长方向。
竹生的手指在袖中动了动,还是忍住了。
想笑,想叹息,想无奈,最终只是摇了摇头,转身。
忽有银铃般的串串笑声响起。
竹生和冲昕同时转头。妙丽的少女们提着裙裾,拎着花篮,嬉笑追逐着从两人身边跑过。她们的花篮中都盛着鲜花,还带着露水,芬芳四溢。她们的眉间,都洋溢着幸福和快乐,脚步轻盈得像音符。
可竹生和冲昕能看出来,她们身上虽没有烟火气,却也没有灵力,都是凡女。
那些凡女从他们身边跑过,跑上了台阶。最前面少女转身,笑道:“我采的最多!”
“我采的最美!”有红衫少女笑着超过了她,“走,我们去把最美的花,送给神君。”
“芷姬,等等我们。”
美丽的少女们嬉笑着追上。她们一个个踏上台阶,然后如晨雾般消失了身形。
竹生的目光追随着那些凡女。
忽然,她的余光中有青色闪动。皮毛闪动着玉色光泽的小狐狸,口中衔着一朵盛放的花朵,跳跃着奔上了台阶,
竹生瞳孔微缩,她一步踏上台阶,追着小狐狸而去。
小狐狸消失了,竹生也消失了。
冲昕瞳孔骤缩,亦一步踏上台阶,同样跟着消失了。
风拂过草海,绿浪滚滚,空旷而寂静。
竹生追着小狐狸踏上台阶,却一步踏上了一条普普通通,可容两辆马车并行的硬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