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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天阙系列:帝王业(230)

“你来了。”

父皇低沉含笑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透着淡淡温柔。

她一惊,脸上顿时火烧一般发烫,心下急跳。

“躲着就让我瞧不见么,还不过来!”父皇的声音几乎让她不敢相信,这哪里是平日冷肃的帝王,朦胧含笑间,浓浓暖意,深深缠眷,令她心中顿时如小鹿乱撞一般。

承泰公主低头步出屏风,含怯垂眸,不敢抬头。

良久,却不闻动静。

她怔怔抬眼,却见那凤榻之上,绣帷低垂,榻前杯盏半倾,酒浆四溢。

玄衣散发的父皇,脱冠敞衣醉卧于帷幔后,似醒非醒。

“父皇?”她颤颤试着唤了一声。

不闻应答,却听他低低笑了声,竟吟唱起断断续续的曲子。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她一时呆了,从未听过父皇吟唱,竟不知他的声音如此深沉缠绵,闻之心碎。

——《绿衣》,竟是这首悼怀亡妻的悲歌。

她再也听不下去,蓦地屈膝,重重跪在榻前,“父皇,求您珍重龙体。”

帷幔后的吟唱停了,她看见父皇半支了身子,侧首望过来,清峻容颜犹带戚色,眼底似有泪光隐隐,霜白两鬓散落了银丝几许,烛光下,竟显出几分落拓沧桑。

“怎会是你?”他看见她,飞扬入鬓的浓眉立时深蹙。

她亦怔住,不知如何作答。

父皇忽而一笑,颓然躺下,喃喃道,“奇怪,朕怎会梦见沁儿……阿妩,又是你在弄鬼?”

他呵呵低笑,翻身向内而卧,“你不来入梦,我自会去见你。”

承泰公主呆呆跪在原地,脸色转白。

“父皇……”她薄唇翕动,忽然再不能自抑,泪水潸然滑落。

原来,他只是误将她当作了她,连梦里也不愿多见自己一眼。

七年相守,她陪着他,伴着他,敬他如君,侍他如父,分担他的孤寂哀伤……

少年时,只知敬畏,仰望他如凛凛天神;

渐至成年,看着他与母后一路执手,两情缠眷,方知世间果有情深至此;

短短四年良辰如瞬,母后长逝,那高高在上的王座,从此只余他一个人,只影向天阙,手握天下生杀予夺,却挽不回最重要的一个人。十年生死,天人永隔……一天天,一年年,她从豆蔻少女而至韶年芳华,他从雄姿英发,而至两鬓染霜。

他是君,是父,是她名义上的父皇……他收养她,予她荣宠亲恩,亲自教抚她和弟妹,不曾因母后早逝,而令他们少获半分关爱。他永虚后位,不纳六宫,世间女子再不曾入他眼里。

母后在时,她也有小女儿态,也曾承欢膝下。

母后不在,她成了长姐,必须站出来,代替母后留下的空白,呵护年幼弟妹,陪伴他身侧。

父皇,澈儿,潇潇,都已是她最重要的亲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她已舍不得离他们而去,即便是小禾哥哥,也不能代替他们。

旁人不懂,为什么她会执意留在宫中,误了嫁期,误了年华,转眼已是二十五的年纪。

有人说承泰公主自负尊贵,连长安侯这般俊彦也不肯下嫁,也有人说承泰公主纯孝无双,甘愿长留宫中以报亲恩……是的,她真的甘愿!甘愿终身不嫁,只愿长伴在他身边,陪他一起走这漫漫帝王路。

“父皇,你没有做梦,我是沁儿!”她哽咽着扑到榻边,不顾一切抓住了父皇的手。

“大胆!”萧綦霍然惊醒,起身,拂袖将她甩开。

她跌在地上,哀哀抬头看他。

“沁儿?”萧綦愕然蹙眉,犹带醉意,目中惊怒略消,随即归于疲惫,“谁让你进来的?”

承泰公主凄然一笑,“父皇真的不愿看见我么?”

他揉住额角,闭了闭眼,“朕头痛……你退下罢。”

“沁之知罪!”她终于鼓足勇气,颤声说出深埋心底已久的话,“父皇的悲伤,沁儿感同身受,看着您这样,沁儿……沁儿会心痛!”

萧綦眉峰一挑,缄默看她,起身披上外袍。

那是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袍,她认得,上面有母后亲手绣上的飞龙,灿金绣线已有些褪色。

“你当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萧綦语声淡淡,透着憔悴和冷意,“平日你是最懂事的,今日却这般不知轻重,朕与皇后寝居之处,可以任人擅入么?”

她咬紧了唇,倔强忍回眼泪,“沁儿擅入寝殿,只为提醒父皇进药,太医说,药不可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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