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母垂首叹息,欲言又止。我忽而问道,“倩儿今年也快十五了吧?”
“是,这孩子年岁也不小了。”婶母一怔,忙笑着接口,眸子在我脸上一转。
我含笑点头,“倩儿生性活泼,叫我看着很是羡慕,若是能有她常在身边,我那府里也会热闹许多。”
“只怕这孩子太过顽劣。”婶母忙笑道,眼中有机芒一闪而过,“你若嫌府里清净,倒可时常让她去陪陪你。”
我笑了笑,话锋陡转,“那样再好不好,只是如今到了京里,处处不比得在故里,倩儿终究是名门闺秀,终日玩闹也是不妥,我看还需个稳当的人时时在左右提点才好。”婶母沉吟不答,目光闪烁,似在揣摩我这话里的用意。我不待她作答,回首唤来徐姑姑,“婶母大概还记得故人吧?自母亲去后,徐姑姑一直跟在我身边,这数十年来,虽名为主仆,我却视她如亲人。”徐姑姑含笑不语,目光沉静。
“我想着,婶母离京已有多年,这府中诸事荒废,不能没有个打点管事的人。”我微笑道,“况且徐姑姑在宫中多年,深谙礼仪规制,有她在跟前,时时提点,也无需送倩儿到宫里,请教习嬷嬷来教导了。”婶母脸色一僵,怔在那里,不知如何作答。我的话全无漏洞可驳,听来俱是好意,婶母无奈之下也推辞不得,只能讪讪应了。从此有了徐姑姑在一旁,她母女一举一动,都在我眼中。我淡淡含笑望向婶母,在她眼里看见了令我满意的警怯。
昔日她费尽心思也斗不过姑姑,如今若是欺我年轻,且不妨来试试。
至此后,婶母收敛了许多,只是仍时常让倩儿去哥哥那里。我只作不知,有时在哥哥府中遇见倩儿,也一样言笑晏晏,时而还教她些琴技。倩儿似乎有些怕我,在哥哥面前一副娇痴活泼,见了我便敛声敛息,格外本分。我看她毕竟还是个孩子,亦不忍给她冷遇。
妄思
转眼哥哥的生辰就要到了。
他素来是爱热闹的人,每年生辰都要宴饮欢聚,与至亲好友不醉不休。这次我和萧綦着实花了许多心思,为他预备下一份好礼。前人札记中有载,魏人贾摪家财千金,字识广博,曾让老翁乘小舟到黄河中流,用葫芦接黄河昆仑源的水,一天仅能盛七八升,水色过夜转为绛红。用这种水酿的酒,名为“昆仑觞”,其味芳香甘冽,世间罕有。贾摪曾以三十斛“昆仑觞”,进献魏庄帝。
哥哥曾和我打赌,不相信这个传说是真。而今萧綦寻来酿造名匠,我亲自按古方尝试,费尽巧思,总算酿成。
玉瓯揭开,酒香郁郁如迷,弥漫了满庭。
“这是……昆仑觞!”哥哥怔住,旋即望向我,深深动容,“阿妩,你仍记得昆仑觞。”
“是,我一直记得。”我与哥哥相视莞尔,不需多言,彼此已能明白对方心意。我们生来便是富贵无极,这世上珍罕之物,几乎没有得不到的,只除了那传说中的缥缈奇异之物。也因此,令哥哥对古籍记载中一切稀奇古怪之物大有兴趣。当年他对昆仑觞向往不已,却不相信世上真有这样的酒。于是,我便对他说,这世上有的,我会想尽办法得到,若是世上没有,我便自己造出来。
那时候,哥哥听了我的豪言大笑不已,对我说,阿妩,但愿你一生都能有此豪情。
今日是江夏王府家宴,座上倒有大半是哥哥的姬妾,一派衣香鬓影,莺声鹂语。各房姬妾丫鬟不只在宴会上争奇斗妍,更是一个个挖空心思献上寿礼,以博哥哥欣然一顾。满目琳琅,看得我目不暇给,连萧綦也连连笑叹。
我斜眸看萧綦,低低一笑,“看人坐拥群美,大享艳福,某人可有悔意?”
他侧首一笑,“纵有百媚千娇,也不及眼前这一个。”
我垂眸,笑而不语,心中如饮甘醴,却又透了些许心酸。为着他这一句,为着守护我的唯一,这一生到底还有多少风浪等着我去挡?
不经意间侧首,看向偏席的婶母和倩儿,却见倩儿一双水灵明眸,直勾勾望住我和萧綦,潋滟间透着殷殷热切,又似有无尽怅惘。
我惕然一惊,回望萧綦,他毫无察觉,自顾与哥哥举杯对饮。再转去看倩儿,她已半垂了脸,静静坐在那里,还未长足身量,细削肩头透出隐隐落寞。
少女心事,我岂会不识——这孩子,莫不是真对萧綦动了心思。心头百般滋味涌上,我执了杯,却失去饮酒的兴致。
“怎么,累了么?”萧綦的声音唤回我神思,抬眸触上他关切眼神,我只能淡淡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