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拖着我沿着山坡,直向高处行去:“好长一段日子没见你,去见你阿爹时也不见你的踪影,你和於单和好了?”我刚点了下头,又立即摇摇头。
“你们又吵架了?你要肯把刚才那假模假式的工夫花上一点儿对於单,肯定能把於单哄得开开心心。”伊稚斜打趣地说。
自从大婚后,你对王妃的宠爱整个糙原都知道,我因为不想让你为难,所以刻意讨好王妃,可你又是为何?难道真如於单所说,你对王妃百般疼爱只因为王妃的阿爹重兵在握?或因为你只想让她高兴,所以是否是你喜欢的发髻根本不重要?我郁郁地看着前方,没什么精神地说:“你也假模假式,明明不喜欢王妃梳汉人发髻,却说喜欢。”
伊稚斜一掀袍子坐在了地上,拖我坐在他身边。他瞅了我一会儿,轻叹口气:“玉谨,你开始长大了。”
我抱着膝盖,也叹了口气:“那天晚上你心里难受吗?都是我的错,我已经听阿爹的话仔细反省了。”
伊稚斜望着远处浅浅而笑,没说难受,也没说不难受。我定定地盯着他的侧脸,想看出他现在究竟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这次又是为什么和於单吵?”他随口问。
我嘟着嘴,皱着眉头,半晌都没有说话。他惊疑地回头,笑问道:“什么时候这么扭捏了?”
我咬了咬嘴唇:“於单说,你是因为阿爹才肯带我出去玩,你接近我是有所图谋,是真的吗?”
伊稚斜低头笑起来,我眼巴巴地看着他,焦急地等着答案,他却只是笑了又笑。我怒瞪着他,他轻声咳嗽一下,敛了笑意,凝视着我的眼睛好一会儿,突然俯在我耳边低声道:“因为你的眼睛。”他凝视着我时,极其专注,仿佛一些被他藏在心里的东西慢慢渗出,会聚到眼中,浓得化不开,我却看不懂。
我的眼睛?我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凝神想了会儿,还是一点儿都不明白,不过压在心中的一块大石却已落下,咧着嘴呵呵笑起来。只要不是因为阿爹就好,我只想别人因为我而对我好。
我心中一酸,脸俯在膝盖上轻轻叹了口气。傻玉谨,为什么要到事后才明白,伊稚斜既然当日能哄着王妃开心,怎么就不可以哄你这个小姑娘呢?於单的话也许全部都对,只是我没有听进去,而阿爹也误信了伊稚斜。原来,看着冲动的於单才是我们中间最清醒的人。於单,於单……月儿即将坠落,篝火渐弱,发着耀眼的红光,却没什么热度,像於单带我去掏鸟窝那天的夕阳。
《尚书》、《春秋》、《国策》、《孙子兵法》……我惊恐地想,难道我要一辈子背下去?阿爹究竟有多少册书要我背?我干吗要整天背这些国家怎么争斗、臣子怎么玩弄权谋?
“玉谨。”於单在帐篷外向我招手。我把竹册往地上一砸,蹿出了帐篷:“我们去哪里玩?”问完后,才想起我又忘了向他行礼,匆匆敷衍着补了个礼。
於单敲了我脑袋一下:“我们没有汉人那么多礼节,别跟着先生学成个傻女人。”
我回打了他一拳:“你的娘亲可是汉人,她也是傻女人吗?”
於单牵着我手,边跑边道:“她既然嫁给了父王,早就是匈奴人了。”
於单拉我上了马,两人共用一骥:“先生怎么还不肯让你学骑马?”
“头两年我老是逃跑,怎么可能让我学骑马?你还帮阿爹追过我呢!现在大概觉得我不会也无所谓,有那时间不如多看看书。”
於单笑说:“父王说明年我可以娶妻,问我右贤王的女儿可好。我想和父王说,让你做我的王妃。”
我摇头道:“不做,等我再长高点儿,功夫再好一些时,我要去游览天下,到各处玩。况且单于和我阿爹都肯定不会答应你娶我,你是太子,将来要做单于,右贤王的女儿才和你般配。”
於单勒住马,半抱着我下马:“父王那里我可以求情。你嫁给我,就是匈奴将来的阏氏,想到哪里玩都可以,没有人会管你,也不会有人敢逼迫你背书。”
我笑着反问:“可是你娘亲没有到处玩呀!我看她很少笑,似乎不怎么快乐。汉人的书上早写了,就是贵为国君,依旧不能为所欲为。”
於单不屑地说:“那是他们蠢,我可不会受制于人。”
我摇头笑道:“左谷蠡王爷笨吗?可他也和我说过,人生在世总免不了一个忍字,夸赞汉人讲的话有道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