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皇后道:“陛下的意思是你可以娶金玉做妾,正室却绝对不可能。”
天边晚霞绯艳,对对燕子低旋徘徊,暗影投在微黄的席面上,疏落阑珊。我低着头茫然地数着席子上交错的竹篾个数,一个,两个,五个……我数到哪里了?从头再来,一个,三个,两个……
霍去病拉着我要走,卫皇后轻声说:“去病,这比战场更复杂,不是你挥着刀就可以杀开一条路的,你不怕一个不周就伤到金玉吗?”
霍去病立了一瞬,复又坐下:“陛下是什么意思?”
卫皇后道:“陛下为什么一意重用你?几次出战都把最好的兵士给了你,一有战功就大赏,短短两年时间,你的地位就直逼你舅父。”
霍去病沉默着没有说话。刘彻对卫青在军中近乎独揽兵权的地位很是忌惮,一直想分化卫青的兵权,可良将难寻,一般人怎么可能压过卫青?霍去病的出现恰好提供了这个契机,霍去病又正好和卫青性格不合,反倒与刘彻性格相投,所以刘彻刻意扶植霍去病在军中的势力,弹压卫青的门人,以此将兵权逐渐二分,也以此来让卫青和霍去病彼此越走越远。
卫皇后徐徐挥袖,拂去几案上琴旁的落花:“陛下想选一个公主嫁给你。”
当年的刘彻为了对抗窦氏和王氏外戚在朝中的势力,重用卫青,尽力扶植卫青的势力,但当窦氏和王氏纷纷倒台,而卫青在军中威望越来越高时,一切起了微妙的变化,究竟为何卫青娶了年长他许多的公主,真正的原因任人猜测。事隔多年,如今的霍去病又要娶一个公主。
一轮落日,半天红霞,几行离雁,三个人一径地沉默。
霍去病微仰头,凝视着天空的大雁:“正因为有舅父的前车之鉴,我已经尽力小心谨慎,可还……”他侧头向我暖暖一笑:“除了你,我谁都不会娶,管他公猪母猪。”
卫皇后微一蹙眉,却没有吭声。
霍去病向卫皇后微欠了下身子,牵起我向外行去,卫皇后只一声轻叹,未再多言,低眉信手拂过琴。
咿咿呀呀,呜呜咽咽,一时起,一时落,琴曲漂泊不定若风絮,吹得愁绪满庭。抬眼望去,残阳映处,几朵落花,兀自随风。
淡漠的月光,沉沉的暗夜,几道微绿的萤火,渺茫闪烁。枯叶片片坠落,一时无声,一时簌簌。
心就如这夜,暗沉沉地,些微荧光怎能照亮前方?我呆站良久,蓦然起身去追流萤,彩袖翩飞,风声流动,握住那点微弱萤火的刹那,却又立即松了劲,放它离去。
“玉儿……”
声音柔且轻,似怕惊破模糊的夜色,我心一震,身形立停,却不能回头。
他来干什么?我曾多少次苦苦盼望过,有一日能在这个园子里听到他的声音。时间过去得太久,几经伤心,我早已经放弃,这个声音居然在身后猝不及防地响起。
“你来干什么?”
“玉儿,我……对不起。”九爷拄着拐杖,走到我身前,“我……想求你原谅我,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我满心震惊,不能相信地瞪着他:“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懂。”
他的眉间满是忧伤,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簇簇火焰,灼得我心疼:“我错在太自以为是,我从没有真正地把心里的事情说给你听过。我自认为自己作了对彼此最好的选择,可从没有问过你,我的选择正确吗?是你想要的吗?玉儿,我喜欢你的,我心里一直有你。”
事情太过可笑,这曾经是我愿意用生命去交换的话语,如今听到,却只有满心悲愤,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九爷,你不要逗我了。我已经答应霍去病要嫁给他。”
他的手紧紧握住拐杖,面色苍白,语气却坚定有力:“不是还没有嫁吗?而且他如今兵权在握,他的家人亲戚又错综复杂,他的婚事已经不仅仅是婚事,而是各方利益的较量和均衡,绝对不是他自己说了就能行的。玉儿,以前全是我的错,但这次我不想再错过。”
我怔怔发呆,事情怎么会这样?以前怎么求也求不到,如今怎么全变了?
九爷伸手替我拂头上的落叶,手指轻触了下我的脸颊,我猛地侧头避开,他的手指落空,僵了一瞬,缓缓收回。
我心中一震,几分清醒,退后一步,硬下心肠地说:“九爷,我已经……已经和去病……我已经是他的人了。”
他愣了一下,眼中情绪复杂,随即满不在乎地一笑:“你忘了我祖父的故事吗?祖母在嫁给祖父前曾是他人的小妾,你看我会在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