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请坐。”他指着对面的一把椅子。
巨大的书案犹如一泓秋水将两人分开。
玉镯就摆在桌子的正中,她想必早已看见。
他远远地审视着她,发觉她的神态镇定异常。
“有人拾到这只镯子,还到我这里。我猜想这大约是你的东西。”他不动声色地道。
她将玉镯戴回腕上,浅浅一笑:“近来事忙,不记得失落何方。”
他这才发现她双眼发黑,瘦得很厉害。冬季医务原本繁忙,自己卧c黄不起,她不得不替时时回谷顶班。想到这里,心中便有歉意,喟叹一声,道:“这几个月病人极多,我也帮不上忙,累坏你了。”
“还好,不累,”她故作轻松地眨眨眼,“放心罢,我能应付。”
“我已通知陈大夫,让他安排你休息几个月。或许你愿意回老家走走?你只怕有好几年没回老家了罢?那里可还有些亲人?”他的口气很温和,尽量让一切显得自然。
“还有一个弟弟……”
“生活得好么?”
“挺好的。”
不知道该怎么把话说下去,他想了想,忽抬起头,凝视着她的脸,慎重地道:“我知道这几年你过得不大开心。告诉我,可曾有人暗地里找你的麻烦,逼你做不想做的事情?——不要误会,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不论有多大的麻烦,请你一定告诉我,我会尽全力替你解决。”
她目光微动,既而恢复平静:“没有,我没遇到过什么麻烦。”
所有抛出去的球,都被她掷了回来。瞬时间,他竟有些不知所措。
过了半晌,他只好道:“前几天收到叶宪的一封信,说他的老父亲去世了,想回谷守孝三年。松鹤堂总领西北所有的医务,虽然他手下也有一班子人,可我还是不大放心。想请你到蜀中暂住一年,替我打理一下,你可愿意?”
他不相信她的所作所为纯属自愿,怀疑是受人胁迫。解决这件事的唯一办法,就是让她离开神农镇,到别处暂避一段时间。他好派人收拾残局,杜绝一切流言蜚语。
虽然方才两个人都在兜圈子,他相信自己已给了她足够的暗示与退路。为什么要这样安排,她心里应当明白。
可是,她的回答却令他感到意外:
“我不去。”
“你说什么?”他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我不去。”她的声音斩钉截铁。
“为什么?到那里你可以独当一面……”
“不。”
他简直吓了一跳。这谷里除了荷衣,从没有人敢跟他说一个“不”字。就算是拒绝,也会找一大堆理由,而且会说得很客气。
既然她这么直截了当,不肯成全他的好意,他也索性一锤到底:“你可以留在这里。不过,不能再去滴夜楼。”
果然,吴悠的脸“腾”地一下变得通红,一双杏眸燃烧了起来。他先以为那是出于羞愧,紧接着发现完全不那么一回事。她双目直视,怒容满面,口气阴寒:
“请问先生,我可曾在任何时候耽误过手术?”
“没有。”
“我的手术可曾违规犯错?”
“没有。”
“我可曾骚扰过他人的医务?”
“没有。”
“既然都没有,剩下的时间就是我自己的。我想去哪里去哪里,谁也管不了!”她瞪圆了眼,硬碰硬地回了一句。
他的火一下子窜到头顶,不得不深吸两口气,强行按捺:“滴夜楼也是你去的地方?请问你去那里干什么?”
“娱乐。”
他被她这漫不经心,满不在乎的态度激怒了,终于吼了起来:“娱乐?别以为你做的事没人知道!”
见他脸上紫气隐现,她没有吱声,脸却是一副死不认错,顽抗到底的样子。
他读出了她心里的话:
——你知道我这样做是为什么,不是么?
——你一直知道,很早就知道。
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勉强平静下来,道:“有一个事实我知道你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她死死地盯着他的脸,胸口起伏,如听宣判,如中极刑。
“这个事实是:这世上除了荷衣,我从没有爱过任何一个女人,”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道,“以前不曾,现在不会,将来也不可能。”
刹时间,她的肺仿佛被抽空了一般。不知哪来的一阵刺骨的寒气,让她心脏停跳,浑身发抖。她感到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那一块终于被他无情地捏碎了。不由得脸色煞白,目光陡然一凛:“可是,她已经死了四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