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无风从没有向她提过这本剑谱,却告诉过她她是陈蜻蜓的弟子。所以,她有一本师父的剑谱,并不奇怪。
剑谱上前几页写一些运气吐纳的心法,剩下大半均是剑图和步法。她一看就懂,完全明白自己现在所用的最高深的功夫,十之八九便是从上面学来的。她细细地翻看了一遍,一页纸忽然掉了下来。
她拾起一看,却是一幅墨笔勾勒的肖像。一个身材细小的女孩子,打着一把雨伞,在雨中款款地走。虽只有寥寥数笔,韵致已充分显现。
她的脸忽然通红了起来,手心开始流汗,心怦怦乱跳。
纸的右侧一行小字:
“荷衣小照。”落款:“逸章”。
那六字虽小,却铁划银勾,别有一股豪放洒脱之气,绝非慕容无风的手迹。
她忽然跳起来,将所有的衣物一股脑地塞了回去,将箱子牢牢地钉住,然后飞快地逃出门去。
残阳从远峰上落下时,湖面上忽然下起了小雨。
凝rǔ般的夜雾从山际间溢出,亭中茶气微漾,沁人心脾。
荷叶上的雨声,滴滴答答,落珠般清脆。
风在空旷的湖面上穿梭着,如一只灵妙的手指,拨动着雨丝织就的弦琴。
他在心底捕捉着远处江湖相接之处轻涛起落的旋律。
独自坐了许久,风有些冷,他忍不住轻声咳嗽。
一双温暖的手从背后圈了过来。她把耳朵贴在他的脸侧,轻轻地问道:“下雨了,回屋去罢。”
他没有动,慢慢地克制着自己的咳嗽,却克制不住嗓音中的痛苦之色:“荷衣,你在笑我么?”
“没有。为什么要笑你?”
“因为我是个疯子。”
她微笑,什么也没说。心里却仍在发抖。
“你当然不是疯子。我才是疯子。”过了一会儿,她道。
他的手是冰冷的,带着一丝阴冷的潮意。她用力地握着他的手,将它们放在自己的怀里温暖。
“刚才你……生气了?”他忽然又问。
“没有。”
“你找到那箱子?”
“没有。”
他咳得很厉害。
“我今天遇到了陈大夫。”她轻轻地道,“他说,你以前治过几个失忆的病人。像我这样的情况,你有七八成的把握。只需要在脑门上扎几针就行了。”
“我……咳咳……没有把握。”
“你不愿意让我知道过去的事情,是么?”她黯然一笑。
“是。”他终于道。
“为什么?”
“为了你活得更好。”
“如果是为了我好,至少得让我知道,是不是?”她跪下身来,抬起头,看着他。
“荷衣,我们都曾疯狂过,现在平静下来,好不好?”他的目光里充满着悲伤。
“不,我要知道……”她的泪水模糊了眼睛,“你为什么这么爱我!”
他摇头。
“你不是也很想知道我小时候的事情么?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谁,在哪里出生,今年多大么?只要你给我扎几针,一切都会明白了。”
“不,我不想知道这些。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都不如此时此刻你站在我面前重要。”他急切地道。
“无风!”
他默默地看着她。
“答应我!”
他迟疑了很久,终于,点了点头。
——那毕竟是她的记忆,不能不还给她。不是么?
“今晚?”
“明天。”
那一晚他没有睡着。开始,他不断地翻来翻去,后来,怕打扰她,又只好一动不动。她知道他在黑暗中一直睁着双眼。凌晨醒来她替他更衣,看见他的脸是青的,眼圈很黑,显然一夜不寐。
他很快恢复了正常的情绪。吃了早饭,他让她坐到自己的身边,拿出一团药棉在三根银针上轻轻擦拭。
“会很痛么?”她忽然问,手不知为什么,发起抖来。
“不会。”
屋内静静地燃着息香。
她瞟了一眼陌生的家具和前面这位其实还很“陌生”的人,不禁有些兴奋。
三针之后,眼前的一切会在顷刻间变得熟悉。
他的手很稳定,慢条斯理地做着准备工作。
“会很快么?”
“会很快。”
“三针之后,我会立即想起过去?”
“多半是。”
他的样子与其说是沉着,不如说是像一个死刑犯人那样对自己的命运无可奈何。而她却很紧张。
“无风,你说,现在的你和过去的你,哪一个会让我的感觉更好?”思量片刻,她忍不住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