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韶华,怀恩结誓看护妇敲着门走进来,连着叫了好几声,“秦先生,秦先生,院长请你过去一下……秦先生……”他回过神来,慌地站了起来,有点结巴地道:“哦,我……我这就来。”他的手里还端着那一碗面,被他失手打翻在地,“啪”的一声,他连着朝后退了好几步,又恍恍惚惚地道:“我这就……这就收拾。”
看护妇忙道:“还是我来吧,你这样干净的人,碰不得脏了的东西。”
心好像是被一把利锥狠狠地刺透了,贺兰的眼珠慢慢地转动着,她的目光停留在窗台上那一瓶子水仙花上,水仙花开得真好,如玉盅一般的花盘,剔透无瑕,只有最干净的水才配得上它,她想起自己被压在水门汀板下面的时候,泥土那样地脏,她躺在里面,像一个半死的人。
看护妇打扫干净了地面,走上来冲着贺兰笑道:“贺兰小姐,秦先生走了,你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
她黯淡的眼珠无声地动了动,望着那位看护妇,慢慢地道:“劳烦你一件事情,我饿了,你能到楼下买几块点心给我吗?”
看护妇笑道:“好啊,你等着,我这就去。”
她把看护妇支使出去,自己披了一件大衣,静悄悄地离开了邯平医院。
那天还是傍晚,一轮红日都沉到山后面去了,路边铺着一层雪,踩在上面咯吱作响,她披着大衣,摇摇晃晃地朝前走,走几步路就要歇一歇,好容易走到了一家私人诊所,她走进去要求打胎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身上的钱根本就不够。
她从诊所里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只有路灯照在雪地上,昏黄的一片,她孤立无援地站在街上,冷风灌到她的脖子里,邯平这样大,她自小长在邯平,却在这一刻,再也没有可去的地方,也没脸再见任何人。
那一夜她住在一个破旧的旅馆里,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大通铺,周围还有一些出来找工作的老妈子丫头,躺在一个炕上,墙壁的fèng隙里还透着冷风,一位大娘看她默不作声地蜷缩在铺位的角落里,低着头瑟瑟发抖十分可怜的样子,默默地递给了她一块杂面馒头,她接过那一块冷硬的馒头,才吃了一口,眼泪就掉了下来。
当天晚上她就发起了高烧,烧得整个人都糊涂了,眼前都是人影,无数张面孔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她从出生到现在没有吃过这样的苦,有人叫着她的名字,她睁开眼睛,却只是定定地睁着两只眼睛看人,其实她什么都看不见,热气一蓬蓬地往她脸上涌,她的嗓子发炎得厉害,沙沙地发不出声音,呻吟着出了一点声音,“姨妈……姨妈……”
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流出来,在脸上留下一道冰冷的痕迹,她实在烧得太厉害了,所以连眼泪都变成冷的了。
她不知道这样病了多少日子,浑浑噩噩中就感觉有人喂她喝很苦的汤药,身上虚飘飘的,但她终于清醒一点了,看清楚那个喂她汤药的人,就是那位给她一块馒头吃的大娘,她看贺兰醒了,这才松了一口气,一面给她喂药一面道:“孩子,你这样病了半个月了,我在野地里挖的野糙药还真把你给救活了。”
那汤药很苦,从喉咙里咽下去,喉咙都不住地痉挛着,满嘴的药渣子,恶心又泛了上来,只能一口一口地往外吐,她想起她以前病的时候,姨妈总是给她买各种小药片,纵是这样,她也不愿意吃,姨妈还要买了各种糖果蜜饯哄着她。
姨妈如果知道她变成现在这样,应该也会为她哭吧。
那位大娘看贺兰总是看着自己,便笑道:“我姓朱,你叫我朱妈就行。”她也不过是帮着大户人家干些杂活的老妈子,平日里赚的一点点钱,却这样义薄云天地照顾了贺兰半个月的时间,贺兰瘦得厉害,伸手将盖在身上的大衣掀起来递给朱妈,虚弱无力地道:“这件衣服给你,你拿去当些钱,就当我谢谢你。”
朱妈道:“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我若是贪便宜的人,一开始就不会管你。”她把大衣重新给贺兰盖上,低声询问道:“你是哪家老爷的小妾还是哪家的少奶奶?被赶出来了?”
贺兰木然地看着朱妈,朱妈道:“你怀孕了你知道么?”
贺兰轻轻地咬咬嘴唇,她的嘴唇裂了一道口子,有鲜红的血珠从口子里流出来,“朱妈,你能不能帮帮我,有没有什么药?吃了能把孩子打下来。”
朱妈便出现了一脸惶恐的表情,道:“阿弥陀佛,那可是作孽的事情,我可不能做,再说你身体这样弱,要是再去打胎,恐怕你自己都活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