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晟摇首,“小女两日后便要嫁入尚府,这在苑州城已是街知巷闻,常言道‘一女难作二嫁’,王爷错爱,老朽惟有辜负。”
“以婉潆小姐之美之慧,岂是寻常凡夫俗子能够匹配的?我家王爷得天独厚,隽逸出俗,与婉潆小姐堪称璧人一双,苏老先生若当真疼爱小姐,就当为爱女择优选婿……”
苏晟蹙眉道:“冷管事此话甚是不妥。小女婚约乃老朽与尚家亲口之诺在前,三媒六证在后,如今虽尚未完成婚仪,小女已当属尚家人。且莫说尚家女婿人品出众,纵算他残傻恶疾,小女亦须从一而终,断无二志。王爷贵为天黄贵胄,强人所难之事当不屑为之罢。”
“倘使我家王爷求美心切,定要迎娶小姐,苏老先生当如何处置?”
“老朽虽不才,对前人伯夷、叔齐为义求死之志尚存几分效仿之心。”
“小的告退。”
“恕不远送。”
冷志出得苏家府门,骑上了系在门前马桩的高头大马,扬鞭行路,穿过一条窄巷,行过两道长街,于一十字街口定足,不多时,另有一匹马自北驰来,至他面前停下,马上人拱手,“总管。”
“事情如何?”
“属下被人指着鼻子大骂了一通。”
“尚家人的性子也如此倔强?”
“准确的说,是那位苑州城的大才子尚家公子,骂起人来当真令人没有还口余地。”
“唉,古来书生皆傲骨,这读书人的脾气的确不好打理呢。”
“下面该如何行事?”
“还能如何行事?咱们文不过不人家,也只能来一个秀才遇到兵了,唉,真是下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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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当真是自己多虑了。
当华服穿罢,精妆勾毕,红帕缓缓罩下,被两个丫头搀扶进入轿内坐定,耳闻鼓乐齐鸣,身觉花轿前行,婉潆浅浅舒出了一口气。
前两日初闻逍遥王府求亲之讯之际,她一度以为那双眼睛的主人已使得自己所担心的事情发生,一度以为将有不小的麻烦降临,之后的两日,她亦心揣忐忑度过。而如今,她已坐上前往尚家的花轿,事将成实,木将成舟,想来,是自己长坐闺中,安逸太久,判断失准了。
“小姐,今日老天爷真给面子,整面天都蓝蓝的,连一丝云彩都找不见,是个好兆头呢。”随行在喜轿左侧的芳涵悄声道。“奴婢敢说,您和姑父今后的日子势必像这天气样的晴朗和美。”
她莞尔,将喜帕掀上来,推开一线轿帘,扬眸去望那面天。芳涵没有言过其实,透进那一线空隙来的,的确是无暇的蓝意,仿佛被碧水洗过的纯粹……这,当真是个好兆头罢?时至此刻,她方真正意识到自己将成人妻,从此后要与另一个男人走过未来之路。亦是时至此刻,她对那条未知路上的风景生出些许期待……
“停轿,停轿!”
令期待戛然而止的,是来自轿前的纷乱杂声。
“快把轿抬回去,尚家被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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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家被抄了。
监察司设于苑州城内的分署衙门例行临检,于尚家书局内搜出了诋毁本朝世政歌颂前朝成就的反书,按律将尚家主雇、仆役上下三百余口尽收监入押。其中,自然少不了那位裹着喜色袍衫、簪着金色帽花,以满怀喜悦等待玉人前来的尚家公子。
“观音菩萨,神仙老爷,怎么会出了这样的事?”苏妻何氏两眶凝泪,吁声不止。“出嫁之日,夫婿下狱,花轿停在当街,无处可去,我的女儿怎么会这么命苦?摊上了这种事?”
自见得花轿踅返,喜气充盈的苏府便被一层愁云所覆,宾客尽散,诸仆回避,苏家夫妻对坐厅内,愁肠百结。
“亲家一家也是可怜,高高兴兴的迎接媳妇过门,转眼一家却进到了牢狱内……对了,老爷,尚家发生了这等事,我们苏家会不会也要受了牵连?”
苏晟困锁双眉,摇首道:“若有牵连,我们此刻早该身在狱中。只因前朝连坐之律太过严苛,引得朝怨民愤,本朝建立之初,便废弃了此项酷律。为夫所担心的,是亲家一家老少的安危。”
“妾身何尝不是呢?”何乐以帕拭泪。“本是郎才女貌的美满良缘,谁能想天降横祸?我的女儿,我苦命的女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