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爱卿号称天下第一才子,当年主纂《天启典籍》,夙兴夜寐,呕心沥血,方有我天朝第一典籍流传后世,当谓功在千秋。”
紫檀木长椅,雕云龙纹刻,垫金丝织毯,今上慕修哲稳踞其上。今日与儿子儿媳晤面,金簪束发,常服加身,尽显天子平易气度。虽人值中年,体态微有发福,但神清目朗,风采不减。
“朕原以为,大籍得成之后,朕可与苏爱卿同殿议事,共享清平,殊料苏爱卿执意归隐山林,朕百般挽留亦不能易改志,想来是不愿沾染了这红尘的俗气。朕至今想起,仍会唏嘘不已,本以为此将成为平生一憾。哪成想有朝一日朕与苏爱卿会做了儿女亲家,哈哈……”
“是呢。”长椅之侧,紫檀云龙纹靠背方椅之上,着牡丹袄凤尾裙的,是典雅持重的一国之母,皇后殷朝韫。“本宫听闻晔儿迎娶苏大学士爱女之时,是惊喜不已。当时便想着,以苏大学士之才之德,苏夫人之美之贤,晔儿娶的当是一个如何秀外慧中、才情卓绝的人儿,今日看了这婉潆,居然是比本宫所想的有过之而无不及,晔儿福气了。”
“这自然是了,晔儿的眼光,母后了解得紧。”慕晔颇为得意。“只是,父皇,母后,这儿媳妇也看了有些时辰了,该赐我们座了罢?站着说话久了,脚酸呢。”
天子大笑,“是呢,是朕见了你们一时欣喜太过,给忘了。来人,赐座给朕的儿子和儿媳。”
婉潆覆眉,弯膝一福,“儿臣谢座。”
殷后微哂,温声道:“婉潆不必拘束,今日就是咱们一家人说说话,你大可不必拘泥于繁文缛节,随意些自在些才好。”
“儿臣遵命。”
“母后您别指望了。”慕晔将妻子按在身后椅中,咧嘴笑得恁是无忌。“婉潆生来就是个小八股,要她不拘礼节还不如要晔儿循规蹈距来得容易。”
殷后笑叱,“你这个莽撞小子,有婉潆这般温良贤美的佳人为伴,着实是你的福气。”
“是是是,儿臣也有同感,得娶婉潆,实乃儿臣三生之幸,正因为有二老这与天同寿的福气庇护,晔儿才有这等造化,儿臣谢父皇,谢母后。”说话间,他已是一个长揖到底,惹得皇后又是笑,又是骂。
“皇上您看到了罢,咱们还以为这个莽撞小子出门历练了几年,又娶了个好媳妇,会长大些,稳重些,结果还是那个猴儿般的莽撞小子,咱们呐,放心得太早了呢。”
天子莞尔,“就让他疯些闹些罢,他不疯不闹,就不是朕的那个小六了。婉潆,今后,你要替朕多担待他了。”
“是。”婉潆垂首答。
天子夫妻忍不住互换了一个不无诧异的眼色。实在想不通,自幼视礼节于无物、处事天马行空的六子,如何就执意要娶了这样一个端矜肃静的闺阁女子?这二人,一个天南,一个地北呐。
“皇祖母去万佛山朝佛,还需几日归来?”
“估摸着再有个七八日,太后亦将启驾回宫,你耐心呆在这边,可不许到万佛山打扰太后的清修。”
“是,儿臣就在此间打扰父皇和母后。”
“你呀。”殷后无奈摇首。“稍后用过午膳,本宫要和婉潆到园子里走上一遭,你陪你父皇在此好好说说话,晓得罢?”
“这……”慕晔瞥了身旁人儿一眼,半笑半真道。“母后可不许欺负晔儿的媳妇,虽然婉潆是个小八股,晔儿可是宝贝着呢。”
“你这个莽撞小子,又说疯话了不是?本宫对这个儿媳妇喜爱得紧,哪舍得欺负了她?倒是你,本宫若是听到婉潆你有什么犯浑的地儿,本宫定要替婉潆出气不可。”皇后嗔笑间,眸弯如月。
然而,多年后,每每想起,婉潆皆认为,那更似一把刀。
第二十二章(下)
畅音阁,四面临水,隔世独立,遥望去,望不见支撑于水下的柱台,当真会使人以为,那是一座飘浮于水上的空中楼阁。
阁内,新绿色的垂纱缭绕,随着穿窗来的清风徐徐飘摇,轩窗之下,隔着一张金丝楠木四脚方几,殷后在左,婉潆在右,娓娓而谈。
七月的京都,正是骄阳肆虐时,殷后选这清凉所在作为与儿媳作闲话家常处,当真是用心了。
“婉潆,此处没有别人,不需要恁多的场面话,本宫直言了。”
一盏茶过,闲叙罢苑州的风土人情,殷后置下手中的琉璃茶盅,话归正题。
“晔儿自幼丧母,虽然住在太后那边,但本宫视他与太子并无二样。最巧的,是太子与晔儿投缘,诸多兄弟中与他走得最近,本宫对此甚是欣慰。晔儿这个孩子,如果能够踏实下来,必定会成为天朝的骨肱之材,成为太子的左膀右臂。可是,要让一匹野马安生,不是件容易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