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良定了定,道:“说到这,老奴想劝小姐一句话。”
她眸线仍在一抹闲云上徘徊:“良叔请讲。”
“一旦皇上的旨意下了,无论您心里多不甘愿,都得去做明亲王妃。司大人先前丢下的那句话,老奴多事再来叮嘱一遍:放下您对明亲王的情,抓住他对您的。惟有这样,您才能走得下去啊。”
薄光挑眉:“小光记住了。”
“四小姐还须记住,老爷当初迟迟不离天都,是为了保住三位小姐的性命,不是为了留下为自己报仇雪恨的后人,老爷他一生光明磊落,无恨无憾。三位小姐姻缘美满,儿女成群,平安喜乐地活到发白齿摇,才是天上的老爷愿意看到的。”
薄光静默晌久,幽幽道:“这些年,无论是清明节,还是爹爹的祭日,我们都不能到坟前祭扫。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我宁愿爹爹已经轮回转世,也不愿他在天上看见那副情状。”
薄良倏地泪流满面,道:“四小姐若将老爷的墓地告诉老奴,老奴一定设法……”
“死去的人永远没有活着的人重要,良叔对爹爹的忠心,我们看见就够了,别去挑战皇家的耐心。”薄光向那朵悠然成态的闲云挥手作别,动若脱兔般一跳起身,“方才险险忘了,我们还有茯苓山庄这门亲戚,良叔写封信去,请他们在娘的坟前替我说上一声。”
“茯苓山庄……”薄良目生阴翳,语透迟疑,“坊间有传言说,当年举报老爷和善亲王私相往来的,正是茯苓山庄的人。过去恁多年四小姐都没有想过向他们求助,为何在这当口……”
“茯苓山庄是薄家所有亲戚中惟一没有受到波及的,坊间的传言的根据大概来源于此。二姐从未行走市井,三姐大梦初醒,莫在她们面前提这件事。”薄光淡淡道。
“四小姐不相信?”
“……未经证实的传言而已,兴许是什么人有意布局,良叔莫被人cao纵着去做些亲者前仇者快的傻事。”她没有宣之于口的是:既然是传言,自当设法证实真伪,将茯苓山庄引到眼前,只是一个开始。
她曾经告诉自己,倘若此生再与天都无缘,愿意遵从爹爹的希望,放过过往的一切。回到天都后,尚宁时疫的药方换得薄家一百多条人口的大赦,不虚天都之行,她又对自己说,若她此生不成皇家妇,她仍愿随波逐流,送“过去”远航,哪怕永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祭祀先父。
她啊,一度是个非常容易满足的人呢。
但,至今都成奢望。
“四小姐,奴婢宝怜是奉太后的口谕带人为您裁fèng翟衣的。”
“奴婢绯婵奉太后慈谕为四小姐行铺帐之礼。”
“奴才伍福全请您看陪嫁的礼单可还妥贴?”
大门咚咚,皇朝的盛情络绎上门。
薄光弯眸嘻唇:“看罢,良叔,你家的四小姐不愁嫁妆,是真的要出嫁了哦。”
真的要出嫁了。
当九月乙巳日来临,薄府四小姐绣楼闺房内,宗正寺奉来亲王妃大婚大典所需的素纱中单、花钗擢翟,满堂生辉。
在两位姐姐的亲手服侍下,薄光一一披戴整齐,摸着绛色袖袡上缀着的圆润珍珠,笑道:“太后当真是煞费苦心,青舄上有珠子压着也就罢了,连这上面也有,三姐的亲王妃礼服可有这等奢华?”
薄年尚在细细核对着每根花钗的位置,道:“皇上素行节俭,太后也如此,这一反常态的华丽无非是有意在齐家女儿面前高抬你一阶。”
“毕竟一日双娶的明亲王为示毫无偏私,自己端坐喜堂,托请两位宗族兄弟替他迎亲,已早早做足了一视同仁的姿态。”薄时系完大带,蹲身整理下方的蔽膝、玉佩,“谁知道那边的齐大人为了女儿进府后的地位稳固做了什么样的铺排?”
薄光探舌:“总不能头上压块金子进门。”
“少贫嘴。”薄年将黻领抚挲平整,又理顺被小妹自己折弄出褶皱的大绶,“这套亲王妃的礼服各样庆典都须启用,千万莫拆了上面的珠子去典当了。”
薄时噗哧失笑。
薄光垮了眉眼:“小光明白了一件事。”
薄年眸尾乜来。
“在二姐的眼里,小光已经是眼中除了钱财别无它物的市侩之辈了。”
薄时起身,指尖点了幼妹额头一记,道:“二姐这么说,定然是断定你做得出来。今后手头局促了找我,千万别典当太后赏你的首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