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光低笑:“司大哥不是第一个这么劝我的人。”
“大家劝你,无非是因为看得出明亲王对你的情意,这份情,或许是旧爱难忘,或许是因愧意而生的怜惜。无论哪一种,都能使明亲王给你义无反顾的庇护,都可使朝野再无人敢给你今日这等欺rǔ,机不可失,万勿错过。放开你对明亲王的爱,抓住明亲王对你的,惟如此,你方能在这个虎狼之地过活下去。”
这般苦口婆心的劝导,太后与商相也曾有过,那时她只有一腔逆反。但在司晗这双真挚坦诚的眼睛面前,她竟说不出一字的讥讽。想来人在冷夜中跋涉过久,最易在遇到的第一盏灯火前卸却戒备。
“今日我的话你好生想想,无论何时,你都是五哥心中那个顶顶聪明的小九,懂得举一反三,懂得另起炉灶,也懂得放开和抓住。”
她默然间,若有所思。
司晗站起身来作别,临行前又道:“明日我会命人给你送五千两的银票来,容妃娘娘在宫中活得不易,留些钱给她打赏手下人罢。太后的赏赐更是一样也不能动,授人以柄是你们当下最不能做的事。”
送司晗出门去后,她提着灯笼茕茕走在偌大的庭院,依稀又见这往昔繁华种种。正如二姐担忧的,倘若自己放任心绪向黑暗处营钻,兴许哪一日果真被这所故宅吞噬,兴许哪一日她连自己思念得是爹爹的温情还是过往的荣华也给模糊混淆。
“四小姐,老奴斗胆认为司大人说得那句是字字在理。”悄然随在主子身后薄良出声道。
“哪一句?”
“放开您对明亲王的情意,抓住他对您的。老爷以前说过,女人一旦有了情,势必自苦自怨,他最怕三位小姐为情所苦所困。”
她释笑:“可是,现在外界都在传薄家女儿情薄如纸,负恩寡义。”
“虽算不上好事,但在咱们眼下的困局里,利大于弊。”
“良叔还是不走么?”
“老奴这条命是薄家的,当年没有殉主,是因为老爷命我留下保护三位小姐。”
“明日如果司家的银票送到了,良叔好生规划分派发到大家手里,那些太过孤弱或委实无处可去的,就照先前商议的送到茯苓山庄。但凡身强力壮脑子机灵的,还是远离薄家这个泥潭为妙。”
“老奴一定安排妥当。”
“哈!”她突然放声一笑,“良叔不觉得在看不见彼此的黑夜里说话别有意趣么?彼此看不见对方,却揣测着对方的表情,观测着对方的动静,预测着对方的动向,寻找破绽,伺机而动。并非只有先声方能夺人,后发也未必皆可制人,时机当不早不晚,在最恰当的时候做最恰当的事。惟有这般,才能以最少的力气做到最好的事。”
薄良不认为这位小主子的有感而发仅是见景生情,是以他只作专心倾听。
薄光雀跃而起,将灯笼在自己头面旋了一圈,欢声道:“良叔,我是绝对不会被黑暗支配的,你可信?
“老奴信。”
“哈哈,良叔是小光最好的盟友!”她仰首,“爹爹,小光去睡了,明日又是新鲜可爱的一天!”
她抛开一日的罣碍,扑入绣c黄,酣然进梦。
第二日,她神清气慡,敞开大门迎接新一天的新鲜可爱。
然而,杵在自家门前的那位,既不新鲜,也不可爱。
“薄时在哪里?”
她圆瞠两眸,紧觑着来者那张风尘仆仆与往昔风采相去甚远的面孔,道:“德亲王,民女奋力建议您及早沐浴更衣。”
来者不退反进:“薄时在哪里?你们都回来了,为何不见她?她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薄光露齿怪笑:“三姐没有发生什么事,只不过是仍然疯着而已。德亲王这样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三姐,难道是想为府中添一位疯妃不成?”
德亲王两目欲焚,嘶声道:“她在哪里?”
“尚宁城。”
“哪条街巷哪一家?”
“宝馔街古味巷打东边数第三家……啊,德亲王好走。”
她向那道旋风似远去的背影招了招手,退回门槛,遁着食物的香气来到膳厅,坐到早膳桌前,薄良盛来一碗鲜菜粥,问:“就这般把三小姐的藏身处告诉德亲王好么?”
她嫣然一笑:“坊间曾有人云太子善弈,明王善射,德王善思,说得并非这三人专攻当项,而是在以往的角逐中各自所扮演的角色。那二人无所顾忌地在前拼杀,德亲王看似置身事外,实地是在为他的两位哥哥拾遗补漏。德亲王那时在爱若性命的三姐和他家的胥氏江山中选择了后者,历经这三年的生离,小光很想想看看他有没有任何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