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果然是闲话,方才一阵大风,朕什么也没有听到。”他放目远眺,四遭已是灯光遍地,“这个时候了,薄尚仪在此用膳罢。”
对方简而易之地转开话题,薄光亦是配合不辍,大叹行宫夜景美丽。这时,她尚以为有关此事,自己的知情权到此为止,等待的只是最后结果而已。谁知过没几日,五百里加急送来天都城的奏折,兆惠帝再度邀她飞桥长廊十字路口相见,名曰饮茶聊天。
“宗正寺的折子上,太后已经自春禧殿里搜出了针线崭新的后服,如此人证、物证皆全,案情近乎大白。魏相奏折中则疾声为女喊冤,向朕请将此案交予大理寺、刑部、宗正寺共审,并将那名指证昭容的宫人交由刑部或大理寺大牢看押。”兆惠帝从袖囊内将两份折子取出,放她眼下,“以你之见,朕该不该准奏呢?”
“……又是闲话?”她小心求证。
“当然。”他慡然应允,“纯属闲话,言者无罪。”
“微臣曾听绯冉讲解刑律,据说有一个不成文的条律,凡入刑部、大理寺两处的犯人,无论尊卑,先享一通杀威棒。同时,以宫人的下贱之躯指证一宫之主,无论罪过属实与否,先须受以下犯上的鞭笞刑罚。这般两通下来,那宫人不死也去半条命。”
她眼尾忿忿上挑,道:“魏大人摆明是为爱女设法开脱,也不知视律法为何物,哼~~”
他稍讶:“你不喜欢魏相?”
“怎么可能喜欢?”她反诘,怏怏不乐,“他是微臣的杀……”
“什么?”他两眉高扬。
她脸儿窒了窒,笑靥如花:“他姓魏啊,是魏昭容的父亲,魏昭容那般容不得二姐和浏儿,他身为丞相不作规劝,身为父亲不加告戒,微臣讨厌他。”
“忽有一阵清风来,吹落嫦娥笑语声。这道空中飞桥架得甚好,晚间赏月邀酒,不知能否与嫦娥一见?”
她掩口窃笑:“皇上欲见嫦娥,到两位美人娘娘的寝宫走上一圈即可,何须赏月邀酒?”
他眯眸欺身:“小光何不说朕正与嫦娥相对?”
“在何处?”她茫然四顾,“快快现身,小女子也欲慕名求见。”
他笑,她亦笑。
往事不止存在于她与明亲王之间,也存在于此。倘若往事始终是他们话题间的禁忌,她无法换取真正的信任,便不可能踏上设想中的任何一步。
戏台上,劫后余生的孤儿回朝复仇,剑刃霍霍挥向父亲昔日的政敌,因其毁谤父亲,误导圣听,戏幕在孤儿“万岁万岁万万岁”的称颂中落下,结局堪称皆大欢喜……这桥段,数百年来常演不衰,歌颂孤儿忠孝两全,喻示善恶终须报还,好戏。
为了这份约定俗成的道德准线,她愿意姑且顺应民意,姑且认为自己的杀父仇人非魏氏莫属。
然后,她在心中对自己小小催眠——
皇上,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吾父此生无憾,惟恨那魏氏,诬陷时首当其冲,如愿后落井下石,实乃千古第一奸佞辈,看微臣为您唱一出《薄氏女儿》,助皇上辨识忠奸,早雪忠臣陈冤。
五三章[本章字数:3102时间:2013-08-1806:28:56.0]
皇上带来的两位美人,一位蒋美人,一位蓝美人,都正值豆蔻年华,皆是活泼爱玩的性子。因为入宫的时候尚浅,尚未被哪方势力拉拢,也不曾圣眷优渥,进入后宫的漩涡中心,是以尚保有几分纯真。天都到尚宁一路走来,薄光与她们已然熟识。到了行宫,有最擅长装可爱的胥浏小哥搅裹其中,很快要好起来。每日,她除了到司药司小坐,盯着越来越不肯安分的甥儿浸泡药浴,和两位美人耍玩游戏成了颇为中意的消遣。
她们最爱玩的是踢毽子,一只铜板、数根彩羽绑成的毽子,在六只纤足更迭交替的演绎下,花样繁多到不胜枚举,连旁观的瑞巧、绿蘅也跃跃欲试,且有几回参与其中。在这一刻,无论什么样的因缘聚至此处,无论各自胸怀怎样的雄心壮志,无论受哪里的利益趋使,至少在这一刻,她们皆是心无旁骛,享受着最简单的肢体嬉戏带来的最简单的快乐。
“好了,跟每日一样,到外面罢,水变凉的时候我会出声唤你们进来添加热水。”
每一回游戏归来,她都要在加了花瓣的热汤中浸泡半个时辰,洗却周身的汗尘。今日也如往常把所有人打发出去,向浴桶内投加几根香糙,舒适浸身其中。
“常听人说由奢入俭难,由俭入奢易,你这小妮子越来越习惯这重返奢华的生活了。”有人打屏风后迤逦行出,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