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光抬头一瞥,继而向她所指的那处扫了扫,淡淡道:“他来便来罢。”
说时迟,那时快,云锦长衫一身清慡的宁王爷到了近前,收起手中折扇,先免了其他宫人的行礼,随即呲牙一乐:“二皇子安好。”
胥浏伏在姨娘肩头,儿抬起大眸懒懒睬了他眼。
“这是……什么眼神?”遥记宫宴之上,这位二皇子对自己还是颇多友好来着罢?“阿彩小宫女,是不是你教的?”
薄光一头雾水:“什么是我教的?”
也对,这阿彩小宫女在做小宫女时对堂堂宁王也没有多少恭敬,如今更不必遮掩否认……难道这只小小的二皇子无师自通,打娘胎里就带出了两面为人的才能?
“你没有发现你的甥儿对本王爱理不理么?”他问。
“……嗯?”薄光蓦怔,抬手将自己肩上那只脑瓜捧到眼前,水眸眯起,“浏儿,姨娘教你的礼仪呢?宁王叔公是长辈,你该如何回话?”
胥浏小哥小嘴甜甜漾笑,转过小脑瓜:“王公好~~”
宁王爷不解其意:“这是什么?”
薄光淡定解释:“‘宁’和‘叔’这两个字他如今还不能精准咬清,是而只说自己说得清楚的话。你该庆幸浏儿不像许多小娃儿那般有叠字的习惯,否则你就成了‘王公公’。”
“……”这区区小娃儿一只,怪癖却恁多,都是跟谁学来的?
“不知王爷今日进宫,是公干还是私事?”看得出宁王所受打击匪浅,薄光公何尝没有惊诧,但时下不是教导孩子的时机。
这是进入尚仪模式了?胥睦咳了声,道:“本王有意在尚江画舫设宴,宴请皇上和诸位大人,今日特来征询圣意。”
“江上泛舟饮宴,是件风雅的事,皇上想来龙心大悦,王爷真是有心呢。”
“薄尚仪过奖,还请薄尚仪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
“不敢当,王爷乃皇族中人,与皇上血脉相系,何须薄光置喙?”
“薄尚仪客气……”
就在两人这套虚头巴脑的官场交涉进行正欢时,王顺自正阳殿方向行色匆匆赶来,走见御花园后即四处打听薄光行踪,及至远远望见她身影,眼光倏然放亮。
“薄尚仪,奴才可找着您了!”
薄光甚感讶异:皇上跟前的人多是稳重一路,这位内侍省头把交椅的王公公更是个中好手,罕见着急忙慌的时候,眼下竟是这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
“王公公何事惊慌?”
王顺抬袖抹了把脸上的汗粒,急冲冲道:“天都城来了折子,皇上看完大怒,命奴才立即召您过去。”
薄光颔首:“本官立刻去。瑞巧随本官前往,绿蘅和连嬷嬷带二皇子回去,为他蒸碗ròu羹放温,慢慢地喂下,喂快了易积食,记着小心。”
胥睦暗伸拇指:这通身的气派,果然如其姐所说,在在是如鱼得水,说不定是三姐妹中最适合宫廷和官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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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阳殿便殿内,静心安神的檀香渺渺萦升,等人高的白色含笑吐露花芬芳,花株畔,一把七弦古琴平放挑头案上。北墙前,紫檀木制成的书架整面砌就,其间书卷累累。书架下,质材相同的四腿雕花大书桌,笔墨纸砚一应俱全,雪宣平铺,一幅含笑花图初见雏形。
这等布置,显见主人欲把这方世界当成自己怡情养心的闲雅所在,读书作画,抚琴赏乐。然而,主人的当下,却是背负沉重凭窗远眺,缄默多时。
身后,隐有细微跫音。
“朕说过,朕想安静。”兆惠帝冷道。
“……微臣知错,微臣这就退下。”敢情王公公自作主张,骗她往火药口上撞不成?
“小光?”兆惠帝回过头来,“来都来了,进来坐下,陪朕说说话罢。”
“是。”托着在殿门外王顺托付的一盅羹汤,她姗姗走到近前,“听说皇上今日午膳用得少,午后又看折子动了气,这碗银耳莲子羹清心养肺,皇上趁热用罢。”
兆惠帝当真提匙飨食,道:“朕不用想,也晓得是王顺那个多事的叫你过来。”
薄光冁然:“他担心皇上,微臣也担心。”
兆惠帝冷声:“你们在这边担心,那边偏有人怕朕的日子太过悠闲,镇日寻事来闹。”
她秀眉稍颦,道:“大燕偌大的天下,十六州五十八郡,政务军务难免繁杂。倘若皇上才过了这十几天的悠闲日子便不思国事,想做那安逸倦政的一国之君,微臣虽为内臣,必将誓死劝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