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雪软拂枝头,凤九晓得东华跟了上来,但她没有停步。不过三两步,东华已若有所思地拦在她面前,她试着超前走了几步,看他竟然厚脸皮地没有让开的意思,她抬头又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是来救爷的?早半年你干什么去了?”她用鼻子重重哼了一声,“哼,今天终于想起救爷来了?告诉你,爷不稀罕了!”说完掉个头沿着溪边往回走,垂头却再一次看见东华那双暗纹的云靴,急刹住脚道:“让开让开,别挡爷的道!”
一尺相隔的东华凝目看了她半晌,忽然开口道:“有趣,你是在使小性?我半年后来救你,和半年前来救你有什么分别啊?”
凤九往后足跳了三丈,胸中的邪火烧得更旺,这个无耻的长辈,他竟然还敢来问自己营救的时间早半年晚半年有什么分别!
凤九手指捏得嘎吱响:“你试试被人变成一块手帕绑在剑柄上担惊受怕地去决斗,决斗完了还被丢进一个悬崖半年之久,你试试!”喊完凤九突然意识到,前半年怎么就觉得自己已经原谅东华了呢,这一番遭遇搁谁身上幸存下来后都得天天扎他小人吧,顿时豪气干云地添了一句,“爷只是使个小性,没有扎你的小人那是爷的涵养好,你还敢来问爷有什么分别!”她就地掰了根枯死的老松枝,在手上比了比啪地折断,豪情地,应景地怒视他总结一句,“再问爷这个蠢问题,这个松枝什么下场就把你揍得什么下场!”
她觉得今天对东华这个态度总算是正常了,半年前在九重天同东华相处时她还是有所保留,总是不自觉介怀于曾经心系了他两千年之久,对他很客气、很内敛、很温柔,后来被他刷成那样完全是她自找。她小的时候脾气上来了,连西天梵境的佛陀爷爷都当面痛快的骂过,当然没有得着什么便宜,后来被他爹请出大棍子狠狠教训了一顿,但这才显出她青丘红狐狸凤九巾帼不让须眉的英雄本色嘛。世间有几人敢当着佛陀爷爷也的面同他叫板,但是她青丘凤九做到了。世间有几人敢当着东华的面放话把他揍得跟一截枯松枝似的,她青丘凤九又做到了。她顿时很敬佩自己,感到很慡很解气。但是也料想到东华大约会生气,这些大人物一向受不得一丝气,想来今日不会就这么平安了结。不过,两人对打一顿将恩怨了清也很慡快,虽然她注定会输,会是东华将她揍得跟一截断松枝似的,那么能将对方揍得什么样,就各凭本事罢。
凤九觉得,此时自己的表情一定很不卑不亢,因她从东华无波沉潭的一双眼中看到了一丝微讶。这个凤九可以预料,她在九重天将自己压抑得太好,对东华太尊重太规矩,所以她今天不那么尊重和规矩,他需要一点儿时间来适应和消化一下。
东华眼中的微讶一瞬即逝。所谓一个仙,就是该有此种世间万物入耳都如泥牛入海一般淡定的情绪。
东华纹丝不动地又看了她一会儿,良久,道:“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很愤怒,倘若我愿意试试也变成一块帕子随你驱遣,你可能会不那么愤怒?”眉目间掠过一抹笑意,“这有何难。”不及凤九反应,果真变成了一块紫色的丝帕,稳稳地落在她的脑袋上。
凤九呆住了。许久,她轻轻吹了一口气,丝帕的一角微微扬起,她心中咯噔一声:爷爷的,不是幻觉吧?
丝帕似吉祥的盖头遮住凤九的眉眼,她垂着眼睛,只能看见扑簌的细雪飘飘洒洒落在脚跟前。她踌躇地站定半天,回忆方才一席话里话外,似乎并没有暗示东华须变成一块丝帕她才舒心。她刚才骂了他一顿其实已有五分解气,但要怎么才能彻底解气不计较,她自己都不晓得。东华的逻辑到底是如何转到这一步的,她觉得有点儿神奇。
凤九伸手将帕子从头上摘下来,紫色的丝帕比她先前变的那张阔了几倍,绣了一些花色清丽的菩提往生,料子也要好一些,闻一闻,还带着东华惯用的白檀香气。她手一抖,眼看帕子从手上掉了下去,结果轻飘飘一转又自动回到她的手上。东华的声音平平静静响起:“握稳当,别掉在地上,我怕冷。”
凤九睖睁半晌,立刻蹲下去刨了一包雪,摆成个冰团包在帕子里头,包完又兴高采烈地将裹了冰团的丝帕妥善埋进雪坑中。半个时辰后,她戳了戳包着冰团被打得透湿的帕子,问道:“喂,你还怕什么?”“……”
燕池悟回到疾风院时,瞧见凤九正撑起一堆炭火烤一块帕子。她什么时候绣了这么一块漂亮的帕子,他还挺好奇的,但是他此时藏了一点儿心事,八卦的心不由得淡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