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凤九吃上了三万多年以来最好吃的一顿烤地瓜。
以凤九的经验,倘若记忆在脑子里,很容易混乱,尤其像他们这等活得长久的神仙。但记忆若在舌头上,便能烙成一种本能,譬如孩提时阿娘给她的一口家常菜,许多年之后仍能记得它的味道,也譬如东华烤给她的这顿地瓜。
其实那个时候,凤九瞧着姬蘅那堪描入画的一张脸,听着她可以和东华说说话,有时也有点羡慕,但每当莲花入夜之时,她又很庆幸自己此时是头小红狐。像此时姬蘅就须远远睡在巨石的另一侧来避嫌,但她就能睡在东华的身旁,而且东华果然对毛茸茸的,油亮亮的物种很喜爱,夜里寒气腾上来,她觉得受冻的时候,他也时常将她拎到怀中来帮她取一取暖。
头几天的夜里,她乖乖地依偎在东华身旁,还有点不好意思,不敢轻举妄动,后头几天,她已经不晓得不好意思几个字该怎么写,时常拿爪子去蹭东华的手,入睡时还假装没有知觉地把身体粘在东华的胸口,假如东华退后一寸,她就粘上去两寸,假如东华打算挪个地方睡,她就无耻地在睡梦中嘤嘤嘤地假哭,这一套都是她小时候未断奶时对她阿娘使的招数,她无耻地将它们全使到东华的身上,竟然也很管用。
十恶莲花境最后的一夜,天上渐渐沥沥飘了一场雨,东华用仙术化出一个透明的罩子,凤九贴在罩子上仰视雨夜,觉得很好奇,雨珠从遥遥无尽的天顶坠下,竟是翠蓝色的,蒙蒙的天幕上还有星光闪烁,衬着莹莹水光,像洪荒时从混沌中升起照亮大地的天灯。她很有感觉地看了一会儿,想着明日从这个地方走出去,万一东华并不想带她回天上,说不得就有终须的一别。就算她想在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太晨宫,也须得三年后。她伤感地摇头晃脑了一会儿,听着叮咚的雨声,越加感到一点孤寂,颓废地打算踱回来睡觉,一抬头却见东华已经睡熟了,银色的长发似山巅之雪,又似银月之辉,他平日里脸上有表情的时候,因偶尔闲散,故显得脸廓柔和一些,闭眼熟睡的时候,眉眼间却像是冰雕而成。
凤九眼睛一亮,顿时将那微末的伤感都忘到九霄之外,蹑手蹑脚地匍匐着爬过去,趴在东华的面前,默默地,又有点紧张地看了一小会儿,她觉得东华是真的睡着了,闭着眼睛凑上去就要亲一亲他。她早就想趁他睡着的时候对他做这样的事,只是前几夜东华在入睡之前总还要屏息打坐个一时半刻,她等不及先睡了。今夜可能是老天爷怜悯她的虔诚用心,给她掉下来这个便宜,老天爷这么向着她,她很欣喜。
但此时她是个小狐狸,要嘴唇相贴地亲一亲东华,其实有些难度。她为难地伸出舌头,比了半天,在东华的嘴唇旁快速地舔了一口,添完迅猛地趴下装睡,眼睛却从爪子fèng里往外瞟。东华没有醒过来,她候了片刻,蹭得近两分,又分别在东华的下巴和脸颊旁舔了两口,见他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她心满意足,胆子也大起来,干脆将两只前爪都撑在他的肩上,又在他的眼睫、鼻子上各舔了好几口。但是一直有点害羞,不敢往东华的嘴唇上舔。
她觉得他的嘴唇长得真是好看,颜色有些淡,看上去凉凉的,不晓得舔上去,不,她在心中神圣地将这个行为的定义上升了一个层次,是亲,不晓得他的双唇亲上去是不是也是这么凉。酝酿半刻,“这就是我的初吻”,她在心中神圣又庄严地想道,神色也凝重起来,试探地将舌头沾上东华的唇,千钧一发的一瞬,一直睡得十分安好的帝君,却醒了。凤九睁大眼睛,她早就想好了此种状况,肚子里已有对策,是以并不那么惊慌,有些哀怨地想,这一定是全四海八荒最短的一个初吻。
璀璨的星光之下,翠蓝色的雨落在透明罩子上,溅起朵朵的水花,响起叮叮咚咚的调子来,像是谁在弹奏一把瑶琴。东华被她舔得满脸的口水,倒是没动什么声色,就那么瞧着她。
凤九顿了一顿,端庄地收回舌头,伸出爪子来爱惜地将东华脸上的口水揩干净,假装其实没有发生什么。她觉得她此时是个狐,东华不至于想得太多,假装她是个宠物在亲近主人应该就能蒙混过去,这就是她想出的对策。她一团天真地同东华对视了片刻,预测果然蒙混了过去,纵然亲东华的唇亲得不算久,没有将油水携够,但也赚了许多,她感到很满足,打了个呵欠,软软地趴倒在地准备入睡,还无意识地朝东华的身旁蹭了蹭。罩子外雨声渐小,她迷迷糊糊地入睡,东倒西歪地翻了个身,在东华的眼皮底下,一会儿睡成一个一字,一会儿睡成一个人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