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管艳收拾完了铺子里的桌凳,扯下包住满头青丝的布巾,坐到我身边,“你确定你的术力可以让‘他’不再记得你?”
“不会完全不记得。因为认识小海的人太多,如果要小海完全自他们的记忆中消失,莫说当时力疲心倦的我,纵算是此刻,恁大的工程也未必完得成。我只是,让他记忆中的小海以另一种形式存在,别人和他提起时,他会记得这个人,但也只是一个曾侍候过他的丫头,一些事,一些话,要想还会记得,不提也便忘了,而曾对小海动情的那份心意,则……不复存在。而外人于他对小海不再在意的理解,就是……”
“倦了厌了?”
“对,在周围人眼里,他爱上小海才教人费解,厌了小海就成了最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他的朋友家人早早便料定了有那么一日。他当真不在意时,也不会惹起旁人疑窦,时日不需太久,小海就会当真湮没在他的记忆里。”
“你舍得?”
不舍也要舍。“不恨不怨,过住无痕,这是最好的结局。”
管艳一笑:“多希望我也有这样的本事,可以抹去过往的一切痕迹。”
我拍她的肩,豪气万千地道:“大不了下一次冷堡主再来,你用美人计转移他的注意力,我设法让他再不记得你。”
“……算了。”她摇头。
“舍不得?”
“有一点。不止是舍不得自己被人珍重的那份感觉,还有他。他是恁样艰难地才学会爱人,尽管学艺不精,但心里有一份爱意就会有一份柔软。我不想让他的心又回到以往的冷硬枯寂。”
也就是说,管艳姐姐是冷千秋眼下唯一的心之所系了?但,秋长风不会。楚怜星的楚楚可人一直让他怜惜,并因对我的心动对郡主的旁娶又对佳人多了一份愧疚,怜惜和愧疚,足以让他心田中有一块柔软土地。而且,管艳姐姐和小海的问题从来就不一样。
“冷堡主的确学艺不精,到现在还不知道管艳姐姐你为何逃离。其实,你并不在意秋远鹤的追杀,而且你也知道就算你不回他身边,秋远鹤和他的恩怨早晚也有一决。你在意的,是他的妻妾成群。”哦,只有妾,未有妻,那位冷堡主上一回找来,就是要迎管艳回去做正妻,只可惜,佳人并不领情。
管艳嘴边挂上一个苦涩的笑,滞出些微脆弱,“当初,如果秋远鹤没把我送给他做妾,我的归宿也许就是秋远鹤的侍妾,且那曾经是我心中最大的渴望。但嫁给了冷千秋,慢慢从对秋远鹤的迷恋中清醒,慢慢明白,真要爱了,竟是如此贪心。”
“但这地方已经被冷堡主找到了,下面还不知会不会有别人来,管艳姐姐你走不走?”
“当然走。不然今后我不会如此精心的收拾,这地方,不止是我的故乡,还给了我前一段温馨平静的时光。”
这地方,是苗疆一隅。管艳五岁被卖到他乡,几经辗转,做了秋远鹤的侍婢。但谁也不知道,她的脑里,始终有故乡的影迹。那些并未消失的记忆,让她在无处可去时回到了这里,也收容了小海一些时日。
“小海你也要走了么?”
好……厉害!“管艳姐姐如何看得出来?”
“你来此,是为了养病,如今病好了,你也该去做你的事了,不是么?”她垂下长睫,状似不经意的挑唇。
“那管艳姐姐可愿意和我同行?”
她讶然举眸,“同行?”
“管艳姐姐是一个人,而小海的婆婆如今也在一个不知名处养伤,两个孤单的人结伴同行,不好么?”
其实,我是察到了管艳在确知我要走时那一抹划过眼间的落寞,更想到了她初见我投奔来时的狂喜。她是一个怕寂寞的人,却不得不选择寂寞,我虽然习情了与寂寞为伍,但也愿意有人陪伴。
“只不过,等小海找到了婆婆,请管艳姐姐替小海照顾她。因为,我有一些危险的事情必须要做。”
管艳碾然展颜,“这有何难?两个同样孤单的人一起上路,很好。”
当天夜里,我们便离开了那间小小的凉茶铺。我们这样的人,似乎生来就要不断的舍弃一些东西,小海的甜糕铺,管艳的凉茶铺,虽为了安身立命一度依赖,但到舍时,纵是不舍,也必须放弃。何况,更重要的已然舍得不要了,再舍再弃,又有何难?
选择夜里出行,是因冷千秋在周围遍布眼钱嘿灯瞎火时的莫名不见,总比光天华日下的突然消失给人滞来的惊诧要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