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过身去,望着他。几年前瘦弱的男孩在这些日子里猛地长大了,棱角开始分明的面孔是那么英俊。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成为男人,成为能把握自己命运的人。我虽然尽量不给他压力,可是外界的凶险,也会逼迫着他迅速成熟长大。就像,对我一样。
我伸手轻抚着他的面容,那酷似今上的一张脸。
母亲生前对着他,总是既怜爱,又不忍。也是因为这张面孔吧。
睿儿眼睛一片湿润。我不禁捂住他的眼睛,我怕看到他哭。
手心里一点热,濡湿。
我心里尖锐地疼,将他搂进怀里。
“韩朗文是读书人,为人正直,品淡如菊。放眼京城里能有点才华和担当的男子有几个?他家遭变故,我亦丧了父母,我们两个,其实同病相怜。我想我同他,会相处的来的。”
睿儿埋在我怀里,闷声说:“我不要和你分开。”
“没有谁可以陪伴谁一辈子……”
“可是姐姐说过会永远和我在一起的。”
“我发誓,我会回来的。这样可好?”我轻拍他的背,“你要记住,不论姐姐离你有多远,姐姐最牵挂的人,永远是你。”
他没出声,只更紧紧抱住我。
如意端来夜宵,一看我们姐弟正依偎在一起,立刻识趣地退下,把门合上。
韩家在京城有房产,抄家时被收走,现在又重新赐回到韩朗文的手里。我嫁进韩家,进的就是这座韩府。
是年桃花净尽菜花开的时节,我做了这韩府的女主人。
婚礼不算盛大,场面亦不热闹。韩家败落后,亲人死散,旧友也多半敬而远之。韩朗文托人传话与我,说,现在情形还不稳定,就不请一些好友了,免得将来发生什么变故,将他们牵扯进来。
我自然同意。
我和他都是理智实际的人,做事有商有量,共事愉快。
成亲那天,空气潮湿闷热,我穿着厚重的礼服浑身汗涔涔,妆早就糊了。吃的东西无法饱腹,又一人枯坐在新房里,等丈夫。
太子和四皇子带着些人来,场面热闹了一些。我隐约听到男人们的喧哗,只觉得疲惫,盖头下那一方小小地面,烛影不住晃动。
终于听见人声,韩朗文给一帮公子哥们簇拥着进来。我深呼吸一口气,打起精神。听人声,陈焕也在列。喝了交杯酒,众人嬉闹了一阵才体贴地退下,房中又只剩两人。
我颇觉无聊,可又不可不顾礼数,依旧干坐着,等韩朗文来掀我盖头。又想自己此刻也该是无精打采的样子,怕也给不了他什么好印象。
多可笑,他还不知我什么样子,我们就成了夫妻了。
韩朗文走了过来,站在我面前。我从盖头下,可以看到他鲜红的衣角和皂色的靴子。
外面的人声在逐渐褪去,烛火也灭了几枝,惟独他始终不曾和我说话,更不进一步动作。不是不知道他不情愿这门婚事,可这样僵持永远解决不了问题。
我终于出声,道:“韩……官人,人说洞房花烛夜,乃是人生里的小登科,一生只一次。事情已到了这步,我们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韩朗文一声轻叹,压了我大半天的头盖,终于掀了起来。
我如释重负,抬起头。
烛光中,韩朗文清俊儒雅的面容似乎被镀了一层金光。近看,五官清癯,鼻梁挺直,温润双目里有清光闪烁,带着平和善意,还有一些好奇,以及一点歉意。他有一种清新的气质,宛如山中翠竹一般。
他冲我作揖:“郡主。”
这一声郡主,听在我耳里,有重说不出的沉重。
我笑了笑,低声说:“在这里,你为夫,我为妻。没有什么郡主,也没有什么罪臣。”
韩朗文眼里闪过一丝诧异,转瞬即逝。
他在c黄边坐了下来,飘来一阵酒香。我们俩都疲惫得很,对望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站起来,倒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他。
“赶紧把交杯酒喝了,我们俩都好休息。这么折腾了一天,都累坏了吧。”
我这般没有小女儿情态,让韩朗文不禁扑哧笑了起来。
他接过酒,站了起来。看着挺瘦的人,我却只及他下巴。我挽过他的手臂,凑过去,将杯里的酒一仰而尽。醇香美酒滑落下去,心里什么东西也寻着了归属。
我已是他人妇了。
张开眼,韩朗文带着淡愁的俊雅面容映着烛光,双眼含笑,正注视着我。
我低下头去。
我们坐了下来,糙糙吃了些点心。我拧了块湿帕子,服侍韩朗文洗脸。他受宠若惊,推脱不过,谢了几遍,才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