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好侥幸吃了一子,皇上一拍,喝:“放肆!”
我立刻下了榻,跪下来,道:“和熙该死!”
皇上和陈焕都怔了一怔。片刻的寂静后,皇上才说:“没事,继续下。”
棋已经没了活路,糙糙收了尾。
宫女端了茶上来,皇上喝了一口,才有心思同儿子说话。他看了两个儿子一眼,抓了几颗棋子在手里把玩着,问:“怎么样了?”
陈弘说:“李成来报,方州农民造反,北朝军见机,立刻鼓动群众,军队也早已有备,于是……”
我坐在那里,没皇帝的令又不能走,十分尴尬。皇上似乎忘了我的存在,问:“方州太守,我记得是孙福民?”
“正是他。”
“人呢?”
“连夜逃到简州,简州太守杨璠收留了他。”陈弘轻声说。
皇上却对后面那个名字不感兴趣,下旨道:“孙福民玩忽职守,就地斩了,朕不要看到他。剩下的,明天早朝的时候再议。”
陈焕前一步道:“父皇,敌军这次是有备而来,声势浩大,部队精练,志在必得,不可以掉以轻心啊!”
皇上冷笑一声,“有备而来,那更不可以仓促应战。”说完,瞟了一眼残局,目光定在我低垂的脸上,“不然,即使赢了,也是赢得艰辛,赢得侥幸。”
我似乎感觉到一阵冷风从身后灌了过来,不由抖了一抖。
皇上走后,我才问陈弘:“杨公子是否危险?”
陈焕走过来,冷冷说:“你怎么不先关心你嫁过去的妹妹?”
“婉儿怎么样了?”我问。
他理理衣襟,说:“说是软禁了起来。”
我皱眉,“不至于吧。”
“她可是以大陈公主的名义嫁过去的。如今两国开战,最左右不是人的就是她。”陈焕还有一句没说,我却知道是什么:“你该庆幸当年嫁的不你。”
“她好歹是一国之母。”我道。
陈焕道:“正因如此,才只是软禁,而不是一杀了之。”
他说的有道理。我沉默不语。
陈焕以为我难过:“怎么?哭了?”
我推开他往外走。哭?总有一天我会哭,但不是现在。在我知道我侥幸逃脱厄运的时候我为什么要哭?我若是连这点狠心都没有,今天被囚禁的就是我!
陈婉,你可以恨我,但我始终不曾后悔,也不会改变。即使再来一次,我也会做同样的选择。我就是这样一个狠毒的女人,为了生存下去,不择手段,亵渎神明。
皇宫的夜,深深不见尽头,我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回去的路。曾经熟悉的一切都扭曲了,只有我完整地站在这里,由寒冷侵袭。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孤单的路又长又坎坷,每每以为前方就是出口,待到绕过树丛,才发现那又是一段路的开始。前方总有灯光飘忽不定,可我知道这辈子都到达不到那里。
遥远的地方有人在呼唤我,声音也如那灯光一样飘忽不定。我停了下来,等它靠近。
如意带着泪痕扑过来,“郡主,如意还以为你出事了!”
我能出什么事?现在还有什么事能比战争更轰动的吗?
有我熟悉的乐曲传了过来,响在这寂静的夜里,凄凉婉转。也不知道在这深宫中,还有谁也喜欢这首《长清调》,技法娴熟,弹得出神入化。
是谁?也是迷茫渴望解脱的人?
如意说:“郡主,你知道吗?这首《长清调》,是出自北朝的。”
我们站在夜风中,听着旋律缠缠绵绵,如歌如泣。
三日后,段康恒来向我辞行。他终于得到机会建功立业,上战场杀敌。他的目光一如既往地充满自信,笑容是那么俊朗,语调是那么轻快,只让我萌生浓浓不舍之意。
临走,他摘下了一朵艳丽的芙蓉花,轻别在我发间,退一步,笑道:“郡主却是人比花娇。”
我勉强笑:“也得有懂欣赏之人。”
他握住了我的手,手掌温暖厚实,更衬得我的手冰凉。
再亲密也不过如此了。我们两人并未有婚约在身,这样见面其实已经与礼法不合。
他走得依依不舍,一步一回头。可再不舍,他还是走了。只说了一句:“要等我回来。”
我坐不系舟上看开败的荷花,睿儿走到我身后。他问:“姐姐在想谁?”
“我谁也没想。”我说。
“姐姐,”睿儿说,“别等他,他不会回来了。”
等?我在等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