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点心随即送来。
她张口咬下半块,是入口即化的软糕,遂将剩下半块也含进口中,受用至极,不自禁道:“阿粤何时变得这么细致了?点心挑得这般贴心?”
“承蒙夸奖。”
“……”
“还需要什么么?”
“……”
“王后不说话,在下可是不知道如何侍奉的呢。”
生老病死,果真有着不容置疑的不可抗性,单是一个“病”,便让她感官锈钝,警觉全无,从方才到此刻,竟不曾发觉任何异样……
她推开锦被,披上罩袍,趿履踏落平地,扶住架子c黄的c黄头撑稳踵,回转身,面对近在咫尺的男人。
“你将阿粤他们怎么样了?”这梅窠居内有她亲手设置的九宫阵法,还有阿粤与十几个阿岩调教出的高手作阵,如今这个人一身清慡地坐在这里,那么,阿粤呢?
左丘无俦两手支在桌上,两只墨瞳内寂若河底沉沙:“只是睡着了而已,除了疆场上的不得不为,本家主并不喜欢杀生,这一点你应该了解。”
她挪移了两足,置身于窗前的一张藤编圈椅上,令这个平日用来观望窗外风景的所在承载了自己病后初愈的疲软与不期而至的惊栗,问:“与风昌城的对决正处于紧要关头,作为军中主帅,却现身于异国,不觉得太冒险么?”
“本家主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不过好像每次都为了同一个人。”
她掌心紧抵椅柄:“还真是费心了。”
“你也觉得本家主费心了么?”他话声平直,“那么,你如此洞悉天下局势,是因为对本家主的关心,还是出自一国王后的职责呢?”
……
终于来到了正题了。
“两者都有罢。”关注天下局势,自然撇不开左丘无俦这个天下局势的左右者,不是么?
“原王还真是大度,容许自己的王后将关心付予另外的男人。”
“扶襄也觉得很有福气,嫁了一个包容体贴的丈夫……”
哗啦!咣啷!咔嚓!啪啪!
一气的连声巨响过后,摆放在圆桌上的骨瓷茶具、点心盘碟,以及放了几根迎春花枝的宝定大瓶都做了左丘家的臂下亡魂。
“你——”充斥着野兽般噬芒的紫眸距她仅有寸许,寒白的齿fèng间挤出的每字都如冰锥钉人肺腑,“你如果如此恨我,为什么不直接用刀刺进我心口?为什么要……”嫁给别人?
她两丸莹瞳在眼睫的覆盖下静静沉浮,淡问:“我如果持剑刺你的心口,你当真会任我刺么?”
他眉间陡起立纹。
她轻声细语:“你不会的,你没有耐心陪一个小女子玩那般矫情的游戏。”
他冷笑:“你认为自己很了解我罢?如此,不如告诉我,接下来我将要做什么?”
“你如今尚未统一云国,还没有到了与原国开战的时机,莫因小失大。”
他不屑:“你认为原国会因你与我开战?”
“如果一国王后有失,事关国家体面……”
“王后?”突然,他低下头来,一口咬在她耳上,语字如冰,气息如火,“如果你想做王后,多少个我都可以让你去做!为何要做别人的王后?为何?”
“因为……”痛意抵达,她眉尖微揪,“我恨左丘家。”
扣在她两肩的十根长指蓦紧。
“我恨左丘家,恨对我实施烙刑的长庆公主,但……我爱你。”
他一震,心中的冰层瞬时碎裂。
“因为爱你,不能对你所维护所爱的家人出手,不能对施我酷刑的人以血还血,情与仇两相抵消,无俦,我不欠你的。”
扶襄九六、冰火两重并情仇(下)
我不欠你。
他看着她。
病后的秀脸在夜的笼罩尤显雪白,漆色瞳心悬浮的,是两汪清晰无伪的痛楚……
他烈焰样的气息渐渐冷沉。
从他们相识的那时起,衍生于他们之间的,从来就不仅仅是男女间的情愫。国家的隔阂,身份的殊异,地位的悬殊,名分的计较……那些个棱角分明的现实,前赴后继,纷至沓来,令得他们的爱情起步艰难,行走踉跄,一路跌撞。
逃离与追逐,放手与捕捉,在他终可以撇开加诸自身的枷锁,确认无论是心中还是身边,那惟一的空缺非她不可并已经开始构筑他们的未来之际,那场烙刑将一切化为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