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春秋乱世道吉时(上)
纵然世势如一般乱棋,时光的步调仍然清醒从容。
各国的历法虽有着参差不齐的出入,仍不能阻挡一年尽头与另一年启始的来临。岁末年初,在任何一方水土的习俗中,都有着不容否定的重量。
今日,是原国的大年初一。
乱世春秋,典庆从简。
“冉轻尘这个騙子,这个造口业不怕遭天谴的騙子!姑奶奶想宰了他!”
“唉,此刻正在造口业的,是你呐。”
原国新春庆典结束。这场事前经由原王陛下的金口一再强调简化了又简化的庆典,使平生首次以无法缺席者的身份参与经历的扶襄疲惫不堪。但切着牙根骂人者,自然不是清冷内敛的梅使大人。
“看在过年的份上,口下留情啊,菊使大人。”扶襄脱下厚重繁复的冬季礼服沐浴更衣之后,斜倚美人榻上,郁卒了半日的心情已然晴好,“我这位整整粍了三个时辰的王后娘娘都能心平气和了,你这位中途消失的王后陪侍就莫抱怨了罢?有这个时间,不如告诉我沈姜母子的状况,如何?”
扶粤也骂得累了,连饮三盅茶,解了心头渴,答:“小娃儿虽有些虚弱,但还好。
“言下意母亲不好?”
“生下娃儿不过两三个月,住进阴冷潮湿的冷宫,遭受宫女的殴打虐待,加上每日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哪是金枝玉叶的人能忍受了的?不管是身体还是心境,她都是衰弱到了极点。阿岩居然能把这纸片般的人带出阙国王宫,不愧是阿岩。”
“为母则刚。二公主禁止小王子的rǔ娘随同,沈姜将每日仅供的一餐冷饭一分为三,一是当场嚼碎哺进娃儿口内,一是偷藏于胸rǔ间以备饥时哺喂,三才是为延续自己生命的果腹物。”
扶粤目瞪口呆。
“阿岩还说,他出现在沈姜面前讲明来意时,她只求阿岩将儿子带出去。如果不是阿岩道‘若母亡则不救子’,此刻她早已是香魂一缕……阿粤?”
扶粤别过头,嗓内含着颤颤笑音问:“世上当娘的……都是那样疼自己娃儿的么?”
“……或许。”扶襄顿了片刻,道。
扶粤走过来,脱履挤上榻,从身后抱住她柳样腰身,叹息:“有娘疼,好像不坏,是罢?”
有感隔着冬时锦衣浸透来的那片湿热,扶襄苦笑:这个丫头又哭了呢。他们四个人,不知父姓,不知母颜,如那般被人舍生忘己的疼爱,从来不曾存在于记忆中,对那样事物的渴望可想而知。而阿粤在这一面,尤其的脆弱,故而当初嵇申仅是递出些许薄薄温情,便能让阿粤陷入毫无转圜地迷恋……
“阿襄你为什么不去逼问嵇辰?她说握有你的身世之迷不是么?”
对哦,还有这档子事,为什么呢?她扪心自问,稍顷道:“应该是怕罢?”
“怕?”
“怕晓得自己为什么被抛弃。”
“越是怕的,越逼自己去经历,才是你的信条不是么?”
“可是在那件事上,我尤其的怕。”
“在那件事上,阿襄也不能免俗么?”
“是啊,不能。”
扶粤俏脸生寒:“寻个清闲日子,我顶要去找嵇辰,从她嘴里撬出来。”
“不急,现在还不需要为那件事与梁贞反目。”
“现在我需要做的,是救活沈姜母子,可对?”
扶襄颔首:“对极了。”
噗哧,扶粤破涕为笑,以指尖抹去泪痕:“奴婢谨遵王后娘娘懿旨。”
扶襄心内一宽,道:“菊使大人若能在正月十五前将人医治得可以下地走路的话,本宫会不胜欢喜。”
“正月十五?有什么讲么?”
“那日正是叶历上的大年三十,是个吉利日子。”
适逢年节,她也要趁早出门走动一番,为“友人”送上新年贺礼之余,一话当下,展望未来,方不负这喜庆佳时。
九十一、春秋乱世道吉时(下)
叶国。加贺城。
按叶国历法,还有两日即是新春,本该随叶王出入宗庙参与各样祭祀大典的叶国太子沈括却远离被温泉的热脉烘焙得溫暖如春的元兴城,来到这个酷寒的边陲重镇,以视察边防之名。
“姑姑在哪里?”疾如战鼓的跫音迫近,訇然大开的门后,沈括急不可待地跃进。
扶襄指了指内室。
沈括的身形风般卷了过去。
扶襄对仍驻身门外的妇人笑道:“这位太子爷竞是我所见过的王族人中难得地有血肴為的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