绒绒有了一种物伤其类的悲愤,哭啼啼地出了门,几日后才返回,手中牵了一头长着猪鼻子、细长角的大黑牛。她特意将黑牛豢养在乌尾岭深处,也不许灵鸷再伤及山中生灵。清晨她亲自割了两大块新鲜的牛肉送与掌柜的,说:“从今往后,这个才是我们的旅资!”
猎物供给骤然中断,掌柜的心中难免有些失落。可他很快又发现,绿衣姑娘带来的牛肉同样非比寻常,既如鹿脯鲜美,又似鱼脍柔滑,煎之异香扑鼻四邻皆动,数口入腹可保一日不饥。
福禄客舍依照绒绒嘱咐的法子烹制的“炙酥牛”远近闻名,一份可值百钱。更有远道而来的异域客商愿以千金相求食材和烹调的方子,掌柜的始终讳莫如深。
掌柜的委实不知那肉是什么来头,而且每次都是相同的部位。据伙夫判断,那是牛身上肉质最佳的臀尖肉。他已不去想一派天真无邪的小丫头在何处宰牛,那么多被割了臀的牛最后又去了哪里。反正那三人是古怪定了,绝非他可看透。他们既无害他之意,日日提供这好肉,也不要银钱——掌柜的因“炙酥牛”发了笔小财,心中过意不去,为长久之计曾提出要分他们几成,也被断然拒绝了。他们仿佛只在意清偿旅费一事,只要回了氅衣和玉佩,继续漫无目的地在这小小客栈生了根。
第36章 虚虚实实
转眼到了年末,福利镇虽然地处偏僻,但镇上有不少中原人的后裔,纷纷为除旧迎新忙碌了起来。除夕那一天是“月穷岁尽之日”,照例是要贴桃符、悬苇索,以驱疫疠鬼邪,福禄客舍也不能免俗。往年掌柜的总是里里外外张罗,今年却有些忧心忡忡。谢公子身边的“邪祟”是驱还是不驱,万一冲撞了他们该如何是好?
入夜,绒绒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客舍中守岁的一干人等昏昏睡去了。她与灵鸷、谢臻上了屋顶。天边无星亦无月,雾蒙蒙,暗沉沉,天与地显得极近,远处也看不清晰,好似莽荒中只余下这小镇。
绒绒说着连日逛庙会的见闻,还有黄昏时撞见跑堂削桃符的趣事。
“……他竟以为我会怕了那桃木。我顺手接过来,替他削了几下,他眼珠子都快掉脚上了,笑死我也!谢臻说得对,他们果真把你我当成了‘邪祟’。那桃木做的神荼和郁垒一点也不像呢,他二人看了也要气得半死!”绒绒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奇怪得很,忽然间好像再多的话也填不满这巴掌大的地方。
她安静了片刻,又道:“我已不记得自己在下界过了多少个除夕,都快忘了,这不是我们的节日。灵鸷,想不到你离开小苍山的第一个新岁是在凡人的屋顶度过的!”
灵鸷喝了口谢臻递过来的酒,入喉甜中带涩,据说是葡萄酿成。白乌人在盘神殿祭拜之后,即为又过了一年。在他眼中,这一天与往常并无不同。
谢臻也说了些家中守岁的趣事,漂浮在不尽天火上的牛肉已有油脂渗出。他顾不上说话,深吸了一口那炙肉的浓香。
绒绒带谢臻去看了她养在山中的牛。谢臻以为会是满山遍野的牛群,结果只见到一只臀部肥硕的怪牛卧在草丛中厮磨打滚。绒绒二话不说拔出小刀从牛臀上割下两坨血淋淋的肉。谢臻想说生取其肉略有些残忍了,可那怪牛被割去臀肉后不但未见痛苦挣扎,反而立即变得松快了许多,站起来悠然吃着草,身上的血眼看着止住了。
绒绒告诉他,此牛名曰“稍割牛”,是她在长安鬼市的旧识——巫咸人南蛮子所赠,她原本将其养在自己开的酒肆中,离开时一度交还南蛮子代管。稍割牛身上的肉割之复生,取之不尽,久不割则困顿欲死,故而又被称为“无损之兽”。
谢臻割了一片肉送到灵鸷面前,灵鸷摇了摇头,蚌精小善的元灵已足够他支撑很久。
“其它修行之辈都与你们一样吸风饮露吗?”谢臻问。
绒绒说:“天地之大,人与牲畜的饮食有所不同,我们这些‘异类’之间当然也有所不同。有喜饮风露的,有吃蟠桃、玉髓、日月光华的,也有像白乌人一样以元灵为生,还有些爱吃男子精气骨血,或是鬼魂秽物。不过嘛,大部分都是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不会像你们这样麻烦。”
“那世间供奉神灵的佳果三牲岂不是会错意了?”谢臻将炙熟的牛肉放入口中咀嚼,由衷感叹道:“此物既美味又可饱腹,为何现在才弄来。备一些肉脯在身上,就可免去三餐烦恼。”
“我早就这么说过了,可是时雨不让,我有什么办法!”绒绒托腮道。
“这又是为了什么?”谢臻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