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鸷与温祈一向无话不谈,他追问过:“大执事,你相信还有别的抚生残片存在吗?”
温祈说:“我信莲魄所信的。”
在莲魄心中,信与不信并不重要,她只在乎有无有用——灵鸷偷偷想过,抛开他的身份,温祈或许会给出不一样的答案,说不定他曾经是信过的,否则他不会违抗醴风婆婆的命令独自在外游历多年。灵鸷和霜翀都听过族中的一些流言,温祈曾是醴风之后被寄予厚望的继任者,因着他的离经叛道,大掌祝之位才落到了行事手段与醴风一脉相承的莲魄手中。
温祈发现灵鸷对抚生残片的在意之后,从此绝口不提。然而彼时灵鸷已见过昊媖遗图,他坚信此图必有深意。与其和抚生塔困死在小苍山,不如死马当作活马医。
灵鸷私离小苍山,还未出凉风坳,便被温祈拦截了下来。温祈要他回去,灵鸷不肯低头。他对温祈说,就算这次未能如愿,再禁闭他六十年,六百年,他也要再试,否则绝不甘心。
温祈当时就笑了。灵鸷很少违抗莲魄的命令,可他的固执实在与莲魄太过相像——况且,他像的又岂止是莲魄?
“趁还有机会,出去闯闯也罢。人间热闹得很,除了无休无止的责任,那里的生灵还为别的而活。世事好坏参半,善恶杂陈,聚散有时,于是方有爱憎、取舍、喜忧。你的本事在外自保足矣,不必太过拘泥,世上无不通之路,从心而动便是。你大可亲眼去看一眼江南的莲,北幽之门的雪,长安鬼市的酒也很好。”这是温祈放行前对灵鸷的叮咛。
灵鸷只喝过了鬼市的酒,别的尚无机会一一体会。不知冥冥中是否早有安排,那杯酒竟引着他一路找到了朝夕之水!
昊媖投身不尽天火前念念不忘要找回的东西,灵鸷以为那必定是对白乌一族至关重要之物,除了抚生残片,再无其它可能。而今他才知道自己活得太过天真。在将近入魔的昊媖眼中,抚生塔的重担、白乌氏一族的存亡都与她无关。她最后想要抓住的不过是一段影影绰绰的回忆。
究竟昊媖知不知道有一片抚生残片被蚌精小善吞入了腹中?灵鸷不得而知。想来多半是不知情的,青阳君不也被也蒙在了鼓里。昊媖已去,再无人知道她真正的所思所想。所幸的是灵鸷的执着并未枉费,确有抚生残片存于世间,他只是晚到了一百年。
可叹抚生残片这样的天地至宝,青阳君得之可经天纬地,白乌氏可用其修护抚生塔,落到獠奴手中,免不得要兴风作浪一番了。可小善拥有它一万八千年,只想借助它的力量将自己隐藏起来,悄悄等待一个从未属于她的元灵。
灵鸷手中还握有一把蚌壳残朽后的碎屑,如烧灼后的砂砾一般,焦黑中有熠熠珠光。他用自己常年握剑的手轻轻搓揉着那残屑,他仍未能领会“情为何物”,也无法想象“他们为何如此”。只是胸腔中好似被磨去了尖角的爪子挠了一下,疼是一点都不疼,却足以让他为之触动。
“用不用埋了?”谢臻拍拍他的肩膀。
“什么?”灵鸷不解。
“我们凡人有入土为安的说法。”
灵鸷松开手,蚌壳残屑洒落卵石缝隙之中。
“不必,她已解脱了。”
土里并非蚌精的归属。无论她在哪里,她和晏真终不可再见。
“那它们呢。”谢臻用下颌点向横陈于河滩上那些破碎的火浣鼠尸体,状似无意道:“被野狗叼到别处也甚是吓人。”
那只“领头鼠”的头颅就在灵鸷脚下不远处。它的血已干涸了,眼睛还睁着。
灵鸷点燃不尽之木,将那些尸身付之一炬。火光中有双眼睛,曾经温顺地凝视于他,是琥珀色的,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
“快看,刚才有只雀鸟飞过去了。”谢臻指着天空,冷不防惊叹了一声。
“哪里,在哪里?”绒绒傻乎乎地伸长了脖子,虽然她不明白一只鸟儿有什么好看的。
时雨化作雪鸮,盘旋于灵鸷身边。他本想栖在灵鸷肩上,继而想起谢臻是无法看到他幻形的。他以堂堂男子之身坐在灵鸷身上,那画面太过骇人,他想也不敢想,只得掉头飞进了乌尾岭的丛林中。
“咦,时雨为何也飞起来了。”谢臻心有余悸,“他上次飞的时候扑过来啃了我一口……”
绒绒哪里会错过这种奇事,忙缠上来追根究底。谢臻略作解释,绒绒笑得毛茸茸的尖耳朵都露了出来。这件事足够她打趣时雨五百年。
灵鸷也勾起了唇角。他并非不能领会谢臻的善意,回头朝好友笑了笑。
谢臻看似一派轻松,灵鸷却发现他气色不佳,明明火浣鼠焰气已退,他额头还是布了密密的一层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