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灵鸷不过是才活了四、五十载的半大孩子,也未曾遇上阿无儿。算来这只曾属于他的火浣鼠已被带走了近一百五十年,想不到居然会以这种方式重遇。
它可还记得他?奋不顾身地冲在最前面,是在怨恨他当年的舍弃?
时雨不知发生了何事,识趣地缄口不言。他也试图分辨这只火浣鼠的特殊之处,当它倒地时,它的其余同类又开始愣愣地止步观望,看来灵鸷制服的是一只“领头鼠”。
这一动不动的家伙并未死去,时雨还能捕捉到它简单而懵懂的心绪,其中竟有哀切。只不过瞬息之间,这哀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重的……杀意。
时雨想要出言提醒,然而火浣鼠以反常的迅捷自地上跃起,张嘴扑向灵鸷头颈处。灵鸷与它离得太近,时雨来不及设障相护,情急下出手朝那火浣鼠毛发怒张的后背挥去。
“碰不得!”远处的绒绒惊叫道。
一道劲风袭来,长鞭缠卷着火浣鼠,以刚猛之势硬将它拖拽着甩至远处。那沾了火浣鼠的鞭子非但没有被熔毁,琉璃色顺着鞭身蔓延,宛如一尾火蛇。
谢臻未曾想到自己居然一击得手,看着犹在燃烧“长生”,有些不知所措。
那只火浣鼠想是折了腿脚,喉间发出低沉的咆哮声,挣扎着爬向灵鸷。灵鸷沉默着,既不躲也不避。
时雨不敢明目张胆地窥探灵鸷心思,有一瞬,他误以为自己从灵鸷眼中看到了和火浣鼠相似的哀切。然而就在那时,灵鸷手起剑落,顷刻间火浣鼠硕大的头颅滚落一旁。
其余火浣鼠的尖叫声此起彼伏,纷纷逃散开去。
乌云蔽月的夜里,火浣鼠身上的焰光消失后,天仿佛黑沉沉、静悄悄地坠在了开阔的河滩上。除了谢臻手中的“火蛇”,只有绒绒的一双眼睛还是晶亮的,她拍着胸口道:“刚才那只大老鼠吓了我一跳!”
“我小看你了。”时雨看向谢臻,敛手行了一礼,“多谢你仗义出手。”
“客气客气……我也只能在对付野兽之流的时候靠硬碰硬占点便宜。”谢臻现在满门心思都在“长生”上。无论他怎么挥甩鞭子,上面的火都不曾熄灭。留在手里怕它烧着自己,扔了又不太合适,他陷入了两难之中,幸好鞭子握把还不算烫手。
“你是该感激谢臻,否则你未必还能站在这里。”灵鸷冷着脸对时雨说。
时雨明知灵鸷所言非虚,然而心中那股不平之意已到了嗓子眼,怎么也压制不住,哼笑道:“都怪我轻狂无用。我只知主人畏惧天火,却忘了有知根知底的伙伴在旁,哪容得下我插手!”
灵鸷静默片刻,转身从谢臻手中将“长生”拿了过来,顺手一捋,鞭子上的不尽天火在他掌心尽数熄灭。“你以为谢臻是在救我?”
“这怎么可能……”时雨满脸困惑。他曾对灵鸷施展过“摄魂幻境”,不止一次在灵鸷心中窥见了对于天火的恐惧。
“你所见的,只是我旧时的一个噩梦。”
灵鸷的淡漠令时雨感受到的羞辱更甚。他面上火烫,心却凉浸浸的。自己连救他都不配,到头来还要沦落到让一个凡人解围。
谢臻接过灵鸷抛还的鞭子,试探着触碰完好如旧的鞭身,口中发出一声赞叹。时雨欲再次向他道谢,他握拳咳了两声,哂笑道:“要谢就谢这鞭子神通。说起来你我还算投缘,但若是火浣鼠当前,要我赤手空拳救你,我是万万不肯的。”
灵鸷的剑上还沾染着火浣鼠的血,时雨自然而然地上前一步。灵鸷微怔,但见时雨掩饰面上黯然,浑然无事一般笑道:“我这身衣衫残破了些,却还不算污浊。主人不是要用它来擦剑?”
他那双长得极好的眼睛明澄澄如被雨濯洗过一般。灵鸷的神色却变得晦暗难明,扭头将剑还入伞中。
“不必了。”
时雨低头时,那身首异处的鼠尸落入眼中。他问:“主人待这只火浣鼠有所不同,莫不是有什么缘故?”
灵鸷轻描淡写道:“它是我儿时豢养的一只小宠。”
“原来如此……”震惊之余,时雨又问了一句:“主人为何让它离开身边?”
“丢了。”
“怎么丢的,没有找过吗?”
灵鸷胸口涌起一阵烦闷,“你问够了没有。不过是一只畜生罢了!”
时雨不再纠缠,许久后方发出一声低如耳语的轻叹,“主人好狠的心。”
灵鸷抬腿跨过那只火浣鼠,它原本火光流转的皮毛已化作了黯淡的苍白色。现在想来,它连名字都没有。这样也好,其实它和别的火浣鼠并无不同吧!最后倒映在它垂死的眸子里的,也只是个寻常而残忍的白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