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鸷茫然。以往霜翀总说他心无所碍,不解世情,他听后一笑了之。眼下才知道霜翀所言非虚,他真的弄不清恨从而来,爱又因何而生。
“你在我身上……究竟所谋何事?”
时雨无计可施,问道:“主人先前可是借山中灵气疗伤?”
“那又怎样,白乌人生来如此。”灵鸷以为时雨又要称自己为刽子手,却见他低头将玄珠轻吐而出。随他心念催动,一缕血色灵息自玄珠中流泻而出,朝灵鸷涌去。灵鸷还来不及以通明伞屏障,忽然觉得伤处紊乱虚损之痛似有缓解。
这玄珠早已与时雨的元灵融为一体。修行者元灵即是本源,尤其是时雨这样的仙灵之体。看他所为,竟似要以此来替灵鸷疗伤。
“凡人有‘剖心析胆’一说,以明其心。时雨无心亦无胆,唯有此珠,恳请主人莫要嫌弃。”
灵鸷这下更是震惊莫名。这孽障不久前还暗藏杀机,现在又说什么“剖心析胆”,竟连自身修为都可舍去。回小苍山之后,他必定要就此事好好求教于霜翀。
直至玄珠灵息已变作淡绯色,时雨这才将其重新吸入口中。他面色比先前苍白了许多,静心平复之后,牵动已失了血色的嘴唇勉强一笑,“时雨还想长久陪伴主人左右,是故不能彻底舍去此身。明日我再替主人疗伤吧。”
“可你何必要如此啊!”霜翀远在小苍山,灵鸷的困惑却近在眼前。
时雨脸色变了又变,不久前还一脸决绝,到了紧要处又开始闪烁回避。他心知若不给出一个说法,灵鸷断不会接受他的心意,嗫嗫嚅嚅了许久,长叹一声拜倒,前额轻触灵鸷膝头,颤声道:“时雨……仰慕主人。”
从前时雨也常对灵鸷表现出亲近之意,那时他是童子形貌,灵鸷并不与他一般计较。如今他已长成青年男子的模样,不期然靠得如此之近,灵鸷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看来皮相的改变并非对他全无影响。
他嫌弃地动了动腿,与稍稍抬起头的时雨视线相对。时雨一双幽深黑瞳中似有万语千言。
灵鸷当然知道何谓仰慕——他和霜翀仰慕温祈,族人仰慕莲魄,莲魄仰慕前任大掌祝醴风和先祖昊媖,修炼之辈皆仰慕青阳君……他有些领悟了,语气也不由得持重起来,“你先起来。”
时雨不敢不从。灵鸷没有让他帮忙,自己也缓缓起身。
方才他快要将方圆几里内的万物灵息吸干,也不及时雨一人以玄珠相助。这孽障也不是半点用处都没有。
披在肩上的氅衣碍事,灵鸷将它扯下,交还到时雨手中。“我不畏寒。”
时雨展开,笑着说道:“难得罔奇这山野之地有这么体面的紫金鶴氅,主人穿着甚好。”
“是么?”灵鸷细看时雨手中之物。当时雨再次将披到他身上时,他没有说话。
时雨跟了上去,“主人是想换个地方静坐调息,还是回去休息?”
“我说了,日后不必再叫主人。”灵鸷回头道。时雨刚好看一些的脸色又白了回去,“我以为主人已不再介怀……”
“你和绒绒一样,与我姓名相称即可。”
“是……灵鸷!”
灵鸷虽然有心对时雨和善一些,可是被他这么心潮澎湃地叫了一声,颈后汗毛齐刷刷竖了起来。
时雨紧紧抿着嘴,眼角又开始隐隐发红。灵鸷见状,张了张嘴,终究什么都没说,权当自己又瞎又聋。
他努力回想,大掌祝是怎么对待族中之人的。被人仰慕的滋味似乎并不好受。
时雨自知丢脸,堂堂男儿,怎可动不动就泫然泪下。他强行平复心绪,跟在灵鸷身后,心中感慨良多,不知从何处说起,却又不甘于沉默,于是装作不经意地问了句:“阿无儿……也是你吗?”
灵鸷脚步放慢。他怎么会知道这个称谓。不用说,定是时雨趁他受伤时侵扰他灵识之故。
“我能否也这样叫你?”时雨迟疑道。他在灵鸷的思忆片段中听到有个声音在轻唤这个名字。虽看不清那人是谁,却能感应到灵鸷当时的愉悦与平和。
时雨跟得太紧,灵鸷转身时两人骤然迎上。四目相对,时雨心中一颤,可灵鸷想的是:他长高以后更碍事了。
“你是不是以为我身上有伤,便不能对你如何?”灵鸷忍无可忍,决意收回他的仁善,“罢了罢了,还是叫主人吧……你看什么,速速变回雪鸮!”
时雨不敢争辩。雪鸮便雪鸮,叫他灵鸷的人想必有不少,阿无儿这个名字虽合自己心意,到底也被人抢了先。然而世上称他为主人的,想来只有自己一个——日后他人也不会再有此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