绒绒素来放浪形骸,偏偏生就了一副清秀佳人的相貌。此时她鬓发绒乱,一双眸子湿漉漉的,其风情媚态虽不似阿九娇娆,也自有一派坦荡天真。
白乌人却看了看在他足下蠕动的绒绒,反问道:“枕席之上我有何忧?”
这下连绒绒也一时语塞,弄不清他是真糊涂还是假正经,支吾了许久,硬着头皮恳挚道:“君无忧,乃妾之幸也。”
时雨牵动唇角,似有鄙夷之意。绒绒这把软骨头遇上古怪的白乌人,实在荒诞之极,换作往日他定会笑出声来。
“算了,我不与你计较。”白乌人不再理会绒绒。绒绒愕然,正想着追问他是否有饶过自己之意,一动之下才发觉身上缠绕的锦帐已尽数松开,不由大喜过望。
“你真的放了我?不是逗弄我吧!”她一溜烟爬起来,略松动手脚,又想起为时雨求情,期期艾艾地问:“那他……”
“我只说了不杀你。”白乌人有些不耐地打断了绒绒,再看向时雨时,眼中只余冰冷,“既无原形,也无往世,心思如此歹毒,你究竟是何物?”
第5章 徐徐图之
时雨神志已大半坠入空茫,一双明眸也失了神采。
白乌人等着他回话,伞尖之力略收。
时雨缓过一口气,视线恰与绒绒相对。绒绒正急的半死,恨其不争地猛打眼色,时雨却垂目不语。
“他只是个灵魅,脾气臭了一点,可本性不坏。神君饶了他吧!”绒绒替时雨告饶。
那人却是不信的。灵魅多是山林异气所生,生性怯弱,法力微薄,即使修得肉身,多半只在化形之地附近游荡。
“我从未听说一个灵魅有“摄魂化境”之术。正回水畔那次交手,我已手下留情,你还不知收敛。”
“正回之水?”绒绒一时没反应过来。
时雨骤然睁大眼睛,震惊之后,脸色眼见灰败了下来。“那夜从我手中夺走騩山飞鱼人的是你!”
“騩山飞鱼又非是你所有,谈什么‘夺’不‘夺’。”
騩山飞鱼虽有“服之不畏雷”的妙用,但也极不易得。它周身通透,行动迅捷,在水中如同鬼魅,几乎不可察觉。只在每年早春时节,风清月朗之夜,它会偶尔跃出水面。出水那一瞬,月光映照在鳞片上令飞鱼显形,那是捕获它的唯一时机。
时雨溯正回之水而上,追踪了十余日才候到一次机会。当时他正要出手,才发现有人也为此而来。他与那人在水面上有过短暂交锋,毫无还手之力,眼睁睁看着自己渴求之物落入他人之手。
更让时雨无法释怀的是,他一向自视甚高,那一回竟连来者是何人何物都未看清。只知对方身形奇诡,破空而出时可闻细碎叮当之声。现今想来,那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声音,恐怕正是白乌人一身锦衣豪饰上的环佩作响。
騩山飞鱼被夺,鬼市中横空出世的煞星,酒肆里的陌生来客……一桩桩一件件的意外看似巧合,实则有迹可循。他非但没有及时醒悟,还不自量力做尽可笑之事。螳臂当车,何怨之有?
也难怪这白乌人对他格外厌恶。时雨勉力开口道:“事到如今,若我说自己没有从正回水畔一路尾随你而来,也没有背地里暗算于你,更无趁你酒醉轻……轻薄你的心思,你定是不肯相信的吧!”
那人无心听他辩解,也不想纠结于之前所发生的事,“你只需告诉我,你到底是何物所化?”
时雨绷着一张雪白小脸,长睫微颤。
“不说也罢,等你魂飞魄散,自然就见分晓。”
“时雨,你又这是何必呢!”
白乌人手方一动,绒绒惶惶然叫了一声。就在这时,时雨拼尽全力往前一扑。
那人也没想到他骨头竟如此之硬,距时雨眉心咫尺之遥的伞尖顷刻光芒大盛。绒绒已闭上眼,她实在不忍看好友自寻死路。
“主人,请受时雨一拜!”
只听一声清呼,时雨已撩袍下拜。他遭遇重挫,气力虚弱,却仍恭恭敬敬地向对面那人行了个叩首大礼。
那白乌人一下未反应过来,退后半步,困惑地看向俯首于地的时雨,摸不清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转而又望向绒绒。
他不知绒绒此刻也同样瞠目结舌。绒绒与时雨相识六百年,未从想过有朝一日能得见此景!
“你这样……是为了活命?”白乌人狐疑。他自幼所见族人皆骁勇耿烈,全然不知世间尚可有这般无耻的行径。
时雨长拜不起,一字一句说得分明:“时雨已然认主,从今往后万般皆归主人所有,又怎敢惜命。”他见白乌人停了手,跪行着上前一步,抱足道:“主人若要我性命,拿去便是。”